男子不著痕迹地将魏岚心的想法纳入眼底,突地一抹遥远的幽嗓回在耳边──
孩子,在这里,若想长命百岁,就不要让人轻易看透心思。要不,来世做个平凡人也好过此刻……
唇角嘲讽的扬起,他凛冷锐利的目光像要穿墙透壁似的,眺望著远方道:“我相信棠儿。”
虽然聂云棠在刺杀腾玥格格的部份出了点小岔子,但无妨,她还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魏岚心了然地微颔首。“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知道,此次计划攸关重大,戒急用忍、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男子扬唇定定望著她,笑容里有著激赏的成分,由此可知,他十分满意魏岚心冷静沉著的反应。
“很好,不愧是老太爷中意的人选。”男子淡淡地开口,语气冷然,却也缓和了脸部的线条,以及笼罩在暗室里的沉滞气氛。
魏岚心闻言,仅是谦和地回以一笑。“属下只是尽本分。”
他挑挑眉,没有感情的脸上似笑非笑。
***
夜游事件后,豫亲王府陷入一阵“腾玥格格被邪物附身”的沸腾耳语之中。
大夫为她诊了脉后,语重心长地下了定论。
他说腾玥格格应该是受了惊吓,导致气血不调,产生失觉之症。而她这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需得按著他开的定惊方子,慢慢调养才可恢复。
天知道,聂云棠听完大夫这席话后,有多么想掐死他。
也不知大夫开的方子是哪门子药,这几日来,她任人服侍著喝药。一喝完药,人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这么莫名其妙地躺下去,她没病也养出病了。
这一日,她的思绪终于清醒,一睁开眼,眸底映入的便是满脸忧心的老福晋。
“额娘,女儿怎么了?”聂云棠憋了一肚子怨气,无须刻意,她的语气就已忧郁得足以让大好晴天顿时蒙灰。
“没事、没事,大夫说虽不是大病,还是得帮你费点心思。”听著女儿莫名哀伤的语调,老福晋柔声安慰道。
“那女儿可以出去走走吗?”
“这……”没料到她一醒来便提出这要求,老福晋怔了怔,一时搭不上话。
“额娘,女儿真的好多了,再这么躺下去,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会不会就这么躺一辈子?还是,女儿真的中了邪,被!”
她噤了声,没说下去,语气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胡诌!那些妖言惑众、捕风捉影的话,都只是旁人信口胡说,哪能尽信?”老福晋揉了揉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解释。“大夫都说你只是受了惊吓,多费些心思调养就可以康复。”
“那女儿能出去走走吗?”若再不回京城总部报到,怕是那一伙人就要杀到豫亲王府寻她了。
语落,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看著太阳温暖地落在院内那些已稀疏萧条的树枝上,微微扫去空气里的凉意。
老福晋沉吟了会儿,思忖其中的可能性。
“额娘,您就应了女儿吧!女儿真的闷坏了。”
这些日子以来,在老福晋面前,她已经能够巧妙地将真实的性情完全掩藏,驾轻就熟地使出腾玥格格撒娇的好本领。
爱女心切的老福晋禁不住她的柔情攻势,很快就会退步。
“那就让翔韫陪著你,有他陪著,额娘才放心。”
“啊?”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聂云棠纤肩一沉,不知该怎么甩掉翔韫这么大一个拖油瓶。
“女儿不用人陪。”她的话才到嘴边,眼底随即映入翔韫满是笑意的斯文俊颜。
“我来了!玥儿妹妹。”
聂云棠转身回望的瞬间,透窗而入的阳光落在翔韫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听出他的语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每每他一出现,聂云棠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懊恼。试问,有谁会像他这般,过府来访不在厅里候著,而直闯姑娘家的闺房呢?
“你有没有规矩,怎么又闯进来……”
老福晋见状,连忙帮腔。“你现在还同翔韫拘束这些?我差个丫头,到厨房沏壶新茶,你们聊。”
她有些恍然地眨了眨眸,竟觉得老福晋与翔韫之间的互动诡异得紧。
再加上翔韫近日在豫亲王府中走得挺勤,老是缠著她不放……让她不由得怀疑,这翔韫贝勒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福晋甭忙了,我闷得慌,正巧找玥儿妹妹到外头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见鬼!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出现绝非偶然!
瞧他那伪善的模样,一股压抑不了的烦躁充斥在聂云棠的心,那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思又教他给捣乱了。
老福晋看著他谦谦君子的模样,慈祥和蔼地笑著。“好、好,你们就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额娘!”见两人完全漠视她的想法,聂云棠出声抗议。
老福晋微笑应和。“甭羞、甭羞!这是好事呐!你不也嚷著闷坏了?有翔韫陪著不正好。”
翔韫在一旁帮腔。“是、是,既然有精神下了榻,老窝在屋里坐著也不好。”
聂云棠冷不防地瞥了翔韫一眼,见他应和得顺,脸微微一红,胸口不由得漫起火。
瞧他这模样,压根儿是同老福晋合谋算计她来著。
“好了,我不同你们年轻人搅和,可别太晚回府。”她摆摆手,与婢女一同出了寝房。
翔韫见状,优雅从容地同老福晋请了安,不疾不徐地道:“福晋放心,我会照顾玥儿妹妹的。”
老福晋颔首微笑,表情甚是满意。
她一离开,聂云棠立刻恶狠狠赏了翔韫一眼。“你做什么老是同我唱反调?”
他轻蹙著眉,一脸无辜,索性来个打死不认帐。“韫哥哥这么疼你,怎么会舍得跟你唱反调呢?”
语落,他在心头补了句,就算有他也不会笨得自讨苦吃。
心火再一次被他挑起,聂云棠赤著脚朝翔韫逼近,不甘示弱地嚷著。“有!你有、你有、你有!你就是有!”
见他一副赖皮模样,聂云棠气得只想拎起他的领口,把他直接甩出“咏月苑”。
翔韫闻言,如受重挫地回应道:“我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聂云棠难以置信地瞪著他,胸口一把火燃得更烈。这可恶不要脸的书呆子,竟然还滑头地学她说话的腔调?
“玥儿妹妹……”迎向她有别于平时的气势,翔韫像受了天大委屈般地睇了她一眼。
“你还说!”聂云棠水眸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懒得同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争辩,朱唇一抿,抬起脚就朝他那软鞋用力地踹了几下。
翔韫抱著腿在原地猛跳,清俊斯文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哀声喃著。“噢!玥妹妹你好狠的心呀!”
有那么痛吗?聂云棠嗔了他夸张的表情一眼,胸口竟掠过一丝心疼、一丝愧疚。
她知道再这么和他纠缠下去,迟早会不顾一切,追随他的情绪反应,脱离自己的控制……忘却她真正的身分!
这样的想法搅得她坐立不安,她霍地起身,伸手便将翔韫这万恶之源一把推出门扇外。“出去,我不理你!”
怎么每每同他在一块,她就像颗小火球,总是无端给自己平添恼气。
她晃了晃头,将背贴上门扇,懊恼地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后,天气骤变,灰蒙蒙的天空像是随时要落雨般,加深了空气里的凉意。
她一推开门扇,立刻被翔韫突然凑上来的脸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
“玥儿妹妹,你未免打理太久了吧!你不是想出门晃晃吗?再不出门,变了天,福晋定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不理会她的讶异,翔韫捉著她的手,步子又大又急地往前迈进。
再一次被他扯著跑,那一瞬间,聂云棠有一丝恍惚。
她没料到他会一直守在外头。
二层楼台虽不高,但是风也刮人,算算也有半个多时辰。在微冷的秋意里,他握住她的掌,竟也跟著染上秋天的凉意。
不其然的,聂云棠的心颤了颤。
这讨人厌的斯文鬼,为何不肯放过她,让她的心情能平静些呢!
见她发怔,翔韫缓下脚步,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怎么了,你这小磨人精,还在生韫哥哥的气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聂云棠想掐死他的想法,又管不住涌上。“谁让你存心气我?老是黏在我后头!”
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淡凝在唇边,半晌才陪笑地道:“韫哥哥跟著你,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
这词是他身边耿直的阿图鲁所说,现下搬出来倒还挺合适的。语一落下,他脑子里直接忆起阿图鲁义正词严的模样。
凭他这文书生?聂云棠翻了翻眸,抑不住地想好好耻笑他一番。
她还没开口,翔韫拧了拧她粉雕玉琢的挺直鼻梁,皱了皱眉头道:“你呀愈大就愈没良心,想以前可是你黏在我屁股后头呢!现在居然嫌弃起我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