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该是……”看着那条晃动的腿,林紫萱的脑子突然变得不灵光了。
“该是怎样?”那男子似乎知道自己高跷的腿正是导致她口吃的原因,并以此为乐,竟毫无羞愧地将腿晃得更起劲,还嘲弄地问:“该是避荤缟素、抱椁而眠、一日三哭、逢人叫丧吗?”
知道他在揶揄自己,林紫萱的眼睛不再看着那条无礼的腿,转而看他的眼睛,却立刻被那扰人的目光激怒,她生气地说:“就是,那才是真孝子。”
谭步平的口中发出轻蔑的冷哼。“那不是真孝子,是真虚伪!”
随即,他彷佛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似的对她一挥手。“如果想说教,姑娘请到别处吧,别在这里扫人雅兴。”
他轻蔑的态度让林紫萱非常羞窘,害她一时忘了自己正有求于人,冲动地冷言相对。“恕民女无礼,阁下这份雅兴与道德良知实在相距甚远,更与众人称赞的‘神笔判官’形象不符,如今欺世盗名之徒果真到处都是。”
这番言辞立刻引来数声抽气声。
“紫萱,不要乱说话。”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拉她的胳膊阻止她。
“神笔判官”平静无波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但谐戏的笑容和语气并无丝毫改变。“既然如此,姑娘何须站在这里?门在后面,请自便。”
年轻男子忙陪笑道:“紫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公子大人大量,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可阁下又是什么人?”谭步平语气不耐地看着他,手中的银币轻轻敲打酒杯,发出清亮的声音。
“小民是紫萱的同乡林大鹏。”
“唔——同乡,那两位慢走。”神笔判官随意地下了逐客令,转头对愣在一边的歌女喊道:“你们怎么了,继续唱啊!”
琵琶声再次响起……
第1章(2)
“坏蛋,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林紫萱跺脚,转身离开了院子,颓然靠在院门的门框上。
林大鹏看到有伙计走过通道那头,立刻拉着她退到楼梯下的角落里,这里是个死角,光线较暗,就算有人走过,如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他们的。
“你也真是的,我让你在客栈门口等着,等我安置好马车就来,可你居然转眼间就不见了,让我找得好辛苦。”确定周围没人后,林大鹏低声埋怨她。
“我着急嘛!”林紫萱沮丧地捏着手指头。“现在该怎么办?”
“你都已经把他得罪了,还能做什么?不如跟我回去吧!”
“回去?不,我不能回去!”林紫萱握紧拳头,被愤怒和失望控制的心回到了现实,让她无法再陷在因“神笔判官”而产生的纷乱情绪中。“你难道忘记我爹被吴胖子抓走了吗?”
“我当然没忘,是你自己忘了,不然刚才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林紫萱无言以对。
知道她后悔了,林大鹏不再责怪她,他想了想说:“要不,去给他认个错,好好地求求他?想想你爹被关在牢房里,你娘生着病,你的……”
“不,我不去求他。”林紫萱气恼这个自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林大鹏,竟然会给她出这样的主意。“天下识字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识字的人虽然多,可是‘神笔判官’只有一个。”林大鹏提醒她。“他写的状子像刚磨好的刀,衙门里的差役说,一看到他的状子,吴胖子就打哆嗦,想救你爹,除了找他还能找谁?”
林大鹏的话让林紫萱眼眶发烫,个性倔强的她,死也不想去求那个人。除了他荒诞的行为让她讨厌,锐利的言词让她无法容忍外,他的目光也让她心慌意乱,让她觉得自己很愚蠢。她总被人夸为聪明有主见,可是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她竟会手足无措,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甚至连说话都不会说了。
不,我不能去求他!想到要再去面对他,她心里就发慌。
从初次听说“神笔判官”的大名时,她就想象他是位气宇轩昂、聪慧机敏、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尤其得知他的身世后,她更以为一个像他那样能放弃功名,替父守孝三年的孝子,必定是克己复礼、举止儒雅、俊秀脱逸的谦谦君子。
谁料到她错得那么离谱,被她寄予厚望的人居然是个衣衫不整、行止落拓、言词放浪的男人。
“神笔判官”为何偏偏是那个人呢?她遗憾地想,真想离开这里。可是如果不去见他、不去求他,她要如何救爹爹和自己?如何与邪恶的县太爷抗争呢?
犹豫中,她想起了娘的眼泪和弟妹们的哭声,想起爹正在牢里受罪,想起自己的命运正被那个恶毒的县太爷握在手心,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必须去向那个令她心慌又厌恶的男人求助,无论多大的羞辱和责难她都得忍受。因为大鹏说得对,城里的识字人虽不难找,可是敢跟县太爷斗,并能让县太爷皱眉头的只有神笔判官一人,何况她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别的人。
看着通往院子的小门,勇气在无奈和愤怒中产生,她毅然挺起胸,看着洒落在院门前的阳光。“好吧,我去求他、去向他赔罪。”
是的,她是坚强勇敢的女人,是家人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绝对不能让任何男人用轻佻的言语和邪魅的眼神给击败,她要为自己和家人奋战。
“这就对了!”林大鹏松了口气,随她走出楼梯角,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囊递给她。“拿着这个去求他,我们钱少,求人时更得有耐性。”
“大鹏,我……”攥着那只热呼呼的钱袋,林紫萱哽咽了,她知道为了凑出这些钱,乡亲们费了多大的劲。
林大鹏安慰她。“你什么都不要说,去找神笔判官帮忙吧!如今村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大家能凑出的钱不多。我问过了,这钱除了买状子,还够你住个两天。”
“我知道。”林紫萱忍着泪点头回应,又问他。“你要走了吗?”
“不,我会陪你去求神笔判官。”
“可是你家人还等着用马车。”
“没事,我今晚赶回去就成。”林大鹏指指院门。“走吧,里头的小曲好像都停了。”
于是他们回到院子,可是凉棚下已经没有人影,唱小曲的歌女也不见了,只有散于桌面的茶具、凉扇和点心盘子。
“咦,人呢?”林大鹏惊讶地问,却看到林紫萱往院墙东面的另一道门走去,忙跟了过去。原来这道门连接着客栈的车马院,从那个院子,客人可以直接在客栈的楼前上下车,而无须提早下车,或外出等车。
正想细看刚才在院里饮茶的四个男人是否也在那里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不及躲避,就听到来人惊呼。“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一看,是个前来收拾茶碗的伙计。
“我、我们……”林大鹏犹豫着要如何回答,聪明的林紫萱马上接上了话。
“我们在等贵东家。”
“等东家?”那伙计怀疑地端详他们身上的打扮,再偏头看了看他们身后的车马院。“真的吗?你们是东家的亲友吗?”
“不,不是。”林紫萱陪笑道:“不过我们刚才见过东家。”
伙计抱起那迭茶碗、提起茶壶对他们说:“你们还是随我到前头去等吧,东家一向不让外人到内院来,等东家送客回来后,我会给两位报信。”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生怕被他赶出去,林紫萱往后退开。
可是那个伙计固执地看着她和大鹏,坚决要他们离开。“不行,本店有规矩,外人不得擅入东家内院,否则小的就失职了。”
“如此说,你早就失职了。”
一个声音从林紫萱身后传来,她一回头,看到那个让她心跳气恼的轻佻男人正慵懒地走进门来,被她错认的薛绍春跟在他身边。
“谭公子、东家,小的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伙计急忙开脱责任。
薛绍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去。“这事等会儿再说,你去忙吧!”
伙计匆匆离开了。
见谭步平大步越过这两位专程为他而来的年轻人走向凉棚,薛绍春只好代友接客,对两人说:“你俩是来找谭公子的,对吗?”
林紫萱点点头,抱歉地说:“薛东家,是我们不懂事,坏了您的规矩,还请您不要责怪那位大哥。”
“不会的。”薛绍春道,又暗示般地看了眼前面的谭步平。“姑娘担心自己的事就好,在下还有事,一会儿再来,你们请随意。”
“谢薛东家不怪之恩!”林紫萱感激地对他微笑行礼,看着他意态从容地离开那道小门,才转身忧虑地看着已经走进凉棚的削瘦背影。
“去吧!”林大鹏小声地提醒林紫萱。
她稍一犹豫,走上前道:“请谭公子原谅紫萱先前的莽撞无礼。”
“莽撞无礼?呵呵,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谭步平嘻笑着,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双脚一抬搁在身前的桌上,两臂环胸,往椅背上一靠,半闭着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