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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你好。”

  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们分手吧!”

  仇竞芳原本优雅伸向胡椒罐的手愣在半空中,挂在右耳的蓝芽耳机里还传来下属小乔叽哩呱啦的声音,报告活动现场的工作进度。

  衬着高级西餐厅里的悠扬古典乐音,小乔的声音犹如刺耳的巨吼,但男子忽然抛出的一句话盖过小乔的巨吼,钻入她密麻纷杂的思绪,唤起她的注意。

  这句话她并不陌生。事实上,自从她第一次加薪后,每次只要她加薪不久,这句话就会跟着冒出来。最近这两年,这句话出现的间隔越缩越短,但竞芳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微偏着头,望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男子,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平静且认真地打量,仿佛她终于看见他的存在。他是竞芳的现任男友赖益群,也是她的第九任男友。

  还真应了姊妹们的箴言,九是个不吉祥的数字,凡事遇九就是个“坎站”。当时她还嗤之以鼻,如今不得不信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你等我一下。”

  她这句话是对小乔说的,但坐在另一头的赖益群显然误会了。

  “又来了,你总是这样,‘再等一下’、‘再看看’、‘再说吧’,等等等,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下属,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

  赖益群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似乎要把所有不满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就算了,连个假日也要跑活动,想见你一面还得和你的助理排时间。幸运的话,你抽出个十五分钟或半个小时露个脸、吃个饭就走人,不幸的话,约会是一延再延,延到最后,所有浪漫细胞都死光了。现在连我跟你提个分手,你居然还不动声色要我等一会儿,你真是我见过最冷血、最无情的女人。哼!我们之间玩完了!”

  赖益群一吼完,整个餐厅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像被点穴地定住,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竞芳从容不迫地抬头睐他一眼。“你特地找我出来就是为了提分手?”

  赖益群昂起头,趾高气昂地说:“没错,你也别浪费唇舌了,我是不会反悔的。我再也无法忍受你把工作看得比我这个男朋友还重要,我们分手分定了。”

  “你误会了,我是要告诉你,下次这种事用简讯或E-mai”就好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竞芳放下叉子,优雅地起身,背起金色GUCCI公仔包,不理会呆若木鸡的赖益群,踩着坚毅的步伐离开。

  变成化石的赖益群顿时成为餐厅里所有人同情的焦点。交到一个像仇竞芳这般冷静、能干的女强人当女朋友,心脏如果不强一点,恐怕很难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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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姊,你又甩了男朋友啦?”小乔在耳边问。刚刚赖益群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全都”ive直播到电话的另一端,一字不差地进了小乔的耳朵。

  竞芳不搭腔,掏出智慧钥匙按下开锁钮后,打开车门坐入驾驶座,随即翻出文件。

  “没时间八卦了。现场布置得怎样?配合的雷导到了吗?”

  知道这是竞芳不想聊此话题的暗示,没机会探得最新八卦的小乔重重地叹口气,才报告最新情况。

  “还没,连影子都没看到。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那些妈妈们已经开始准备打扮了。”

  竞芳蹙着眉,沉默两秒。“联络雷导了吗?”

  “打了几百通电话了,对方不是没开机就是收不到讯号。”

  竞芳知道小乔说话有时会夸大事实,她也不点破,只是下达另一道命令。

  “再继续打,到时候我会检查通话纪录,如果不到‘几百通’,你等着瞧吧!”

  小乔噤口不语,嗫蹑嚅嚅地说:“我真的有打啦!大概两通,我会持续打,打到雷导来为止,就算会打到手断掉也在所不惜……”

  听着小乔搞笑的胡言乱语,竞芳不禁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小乔有时神经大条,说话喜欢夸张事实,但听她这样胡乱瞎扯,有时能让竞芳紧绷的情绪稍稍纾解。

  竞芳开玩笑。“如果雷导还不到,而你的手没断,我会亲自帮你打断它。”

  小乔在电话那头吓得倒抽一口气。“仇姊!你明知道我说话向来喜欢用夸饰法,干么特地抓人家语病?”

  “你就是这旧习不改,才一直升不了职。明明认真做事,却老是坏在那张嘴。好了,再继续联络吧!我现在就赶过去。”

  “仇姊,你要过来?高雄耶,台中到高雄少说也要两个小时耶!”

  竞芳停顿一下。“没关系,我坐高铁应该来得及。所有长官都联系了吗?”

  小乔又重重叹口气。“都打过电话了。不过最后的那个,他的助理说他还在台北。”

  她闻言露出开心的笑容。“那我绝对来得及。”

  这次,公司标到这个案子,承办各地方政府社区教学的活动企划。为了展现成果,只要有开课,哪怕是偏远如尖石乡深山还是外海的澎湖兰屿,他们都得派人去拍摄采访。

  如今,整个案子即将进入尾声,只差这最后的成果发表会。原本预定在台中圆满剧场举办,却因地方长官为了表现政绩,中央长官为了拉拢选民,而移师到高雄。

  而她,原本应该在这最重要的时刻坐镇指挥,但男友——呃,是前男友——的一句话,让她从如此重要的工作中落跑,只因为“前”男友千拜托万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和他见面。

  加上小乔和A””en他们也极力劝她赴约,一再保证不会凸槌,她才会答应。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竞芳叹气地停好车,走向高铁乌日站。

  刚才在赖益群和众目睽睽之下,靠着训练多年的武装,她还能摆出冷静无所谓的面具。

  但随着独处而来的松懈感,那坚强的武装慢慢出现裂痕。

  她又搞砸了!一股倦怠铺天盖地地漫上来,压得她的胸口沉重。

  这次她还破了新纪录,维持不到一个月,就毁了一段恋情。

  恐怖的是,她并不觉得伤心难过,而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这次她已经遵照姊妹们的指示,不再靠愚蠢的一见钟情和不可靠的感性,冲动地挑选男朋友,而是理性地透过婚友联谊社,精准地进行条件配对,赖益群不论是外表、个性、经济、家世,都挺符合她的理想。

  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悲剧收场?

  她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等待车子开动的同时,一片虚无的思绪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

  一对母子从长长的车厢那头走来,约三、四十岁的妇人慌张地牵着好动的孩子,眼睛来回地对着手上的票寻找座位,最后在竞芳面前停了下来。

  “找到了。小威你先坐好,妈妈去上个厕所。”

  也不管小男孩有没有回答,妇人把孩子丢着就往厕所冲去。小男孩似乎对这种常被丢下的情况见怪不怪,泰然自若地踢掉鞋子,爬上座位开始……跳!

  很少和小孩相处的竞芳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仿佛看到白垩纪恐龙在眼前活蹦乱跳。

  小男孩越跳越high,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

  乘客纷纷转过头盯着他们看。

  受到瞩目的小男孩像得到鼓励似的,跳得更加卖力,开心的笑声听在竞芳耳里,犹如恶魔在叫。

  坐在前排的一个阿嬷受不了地对着竞芳大喊:“拜托,管管你儿子好不好?”

  “啊?”竞芳惊愕地望进阿嬷嫌恶的眼睛,愣了十秒钟才张口结舌地想辩解,但话却卡在喉咙里,急得她只能猛摇头。

  “就是有你们这种只会生不会教的父母,才会产生那么多社会败类,造成那么多社会问题。”坐在另一排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附议。

  欸?不会吧,她居然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就是咩!现在父母就是太宠小孩,才会养出一堆什么草莓族、月光族,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苦过来的,不管怎么操、怎么磨都没关系,再累再辛苦也要咬着牙根撑过来。”

  竞芳哑口无言地看着其他乘客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批评起来,从现今社会的教育政策失当到政治乱象,大有一开异言堂的态势。

  小男孩依然故我地在座位上下弹跳,不时发出尖笑,配上车厢里闹哄哄的论辩声,竞芳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

  她拧着眉,试图开口稳住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呃……那个……小孩不是我生的……”

  但是——根本没人理她。

  讨论越来越激烈,仿佛整个车厢都陷入战局。

  小男孩突然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她身上,竞芳尖叫一声,反射性地抱住小孩。岂料,小男孩非但不感激她救他免于摔个狗吃屎,反而开始拉扯她的头发。她忍着痛将小男孩推回他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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