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陆东豪泄气地颓下双肩。
“为什么不早说?”她双唇紧闭,乍看之下像是一动不动一样。
“我上个月才知道。而且,我一直在想应该要怎么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你要解除婚约?”汤思嘉看著陆东豪欲言又止的眼神,先帮他开了口。
“对不起……我不能叫她拿掉孩子,而且……”陆东豪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一向有条理的他,这回竟吞吞吐吐到没法子把话说完。“而且……”
“而且你比较喜欢她。”汤思嘉觉得喉咙干涩,觉得胸口被一块莫名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没有大哭大叫,仍然维持她一贯的好教养。
陆东豪看著汤思嘉,皱著眉,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过了许久之后,他却依然什么都没说出口。
终于,他叹了口气,说:“你一向敏锐又聪明。”
所以,他才会爱上别人?汤思嘉没有办法对他的评语做出任何回应。
“思嘉,你是个很好的人。”
汤思嘉缓缓一扬眉,这动作让她水凝面容更显得高傲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话,一点帮助都没有吗?现在该讨论的是——如何解决我们之间的婚约,对吗?”她反问。
“先让我喘口气吧。”陆东豪苦笑著,拿起清酒默默地喝了好几杯。
汤思嘉举筷吃了一些东西,见他酒瓶已空,又让侍者倒来了一瓶。
“我们两人一路读名校、家里都是医生世家,和家人的关系也都独立到近乎冷漠。我们的同质性高到我们的婚姻甚至不必有任何感情成分,也能维持下去。只是,那样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他拿著酒瓶,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想在婚姻里得到什么?”汤思嘉问道。
“一个家。”
“结婚之后,就有个家了。”
“那是不一样的。家不只是个空间或名词,它还应该是个情感依附的地方。”陆东豪胀红著脸孔,提高了音量说道。
“我不想和你讨论心理层面的问题,因为那不能改变什么。”
“秋萍让我有家的感觉。”陆东豪说,突然红了眼眶。
家的感觉?
汤思嘉看著他激动神色,她淡淡双眉拧得更紧了,双臂防备地交握在胸前。
家该是什么感觉?
聚在一起谈论彼此及家人的近况?对彼此的状况保持一定程度的了解,必要时提出建议及帮助?
这些事,她哪一点没做到?汤思嘉的眸子漾上了一层淡淡的困惑神色。
“在我回家时,秋萍会给我一个拥抱,告诉我今天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在我疲惫时,我什么也不用开口,她就知道我难受,会给我一个拥抱。当我在医院里受了委屈之后,她会比我先哭出声来。当她收到我送给她的礼物时,她会开心得像是得到了无价之宝。”
陆东豪抬头看向汤思嘉——
“你现在说这些话,是在谴责我没做到那些?”很抱歉,她做不来那些拿肉麻当有趣的芝麻小事。
“我当然知道你的个性不会做出那些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此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直到最近才弄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那就恭喜你终于心想事成了。毕竟,你应该早就猜到我不会太过刁难你要解除婚约的这事了,不是吗?”说真的,她不是存心要讽刺什么,但是每当她语气冷冷地说话时,句子听起来就像是那么一回事。
汤思嘉看著陆东豪脸上闪过一丝疚意,她闭紧唇,心里其实也不舒服。
“总之,我已经和你订婚,还让别人怀孕,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陆东豪低头致歉后,诚恳地抬头望著她说道:“我现在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之前的日子太孤单了,应该努力去寻找到一份能够让我们觉得心满意足的关系。”
“没想到你这么文艺腔。”汤思嘉端起桌上绿茶,缓缓地喝了一口。“我不需要别人,我自己就能够照顾好自己。”
“我们确实能够照顾好自己,但是心里其实是空虚的,我们连一场痛快的笑都不曾有过。”
一场痛快的笑吗?汤思嘉看著陆东豪,脑子里想起三合院里,那个陌生男人洁白的牙齿。
难道,那才是她目光离不开他的原因吗?因为他的快乐?
“谢谢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的。”汤思嘉放下茶杯,语气沉稳地说:“你可以先走了,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把饭吃完。至于我家人那边,就麻烦你打电话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
陆东豪看著她平静无波的理智脸孔,知道她根本没把对他的意见放在心上。虽然很感谢她轻易地允许解除婚约的事,但是她面无表情的神态却让他荒谬地产生了一种受伤的感觉。
毕竟,他们交往过一年,再怎么无情,也该有些感触吧……
“总之,谢谢你。”陆东豪拿起帐单,起身准备离开。
汤思嘉点头,挟起蒲烧鳗,没再看他一眼。
于是,陆东豪勉强扯了下唇角,当成最后的道别。
汤思嘉从眼尾余光得知陆东豪离开后,她手上的筷子落回了青石筷架上。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鳗鱼跌入瓷盘里,却忘了自己此时应该要做什么?
她难受吗?
当然。毕竟她和陆东豪的相处其实很自在。
觉得被背叛吗?
当然。她的人生从不曾如此失败过。
心窝闷闷地抽搐著,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痛,只是烦躁得让她想大叫出声。
什么叫做“我们之前的日子太孤单了,应该努力去寻找到一份能够让我们觉得心满意足的关系”?
什么叫做“秋萍让他有家的感觉”?
她全都不懂!
她独立自主,是时代新女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是陆东豪太让人作呕,竟在他们订婚了之后,还和别的女人上床。更可恶的是,他还没避孕!
算了,她不想再想了!喝上几杯酒,趁著微醺时好好睡上一觉,隔天醒来,一切就会没事了。
汤思嘉看著桧木桌上的清酒,伸出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中。
她待会儿要开车,现在不能喝酒——她的理智这样告诉她。
所以,汤思嘉又喝了一杯绿茶,再次举起筷子将桌上菜肴都吃了一些。
理性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她的心情不用人懂,她可以安顿好自己,她甚至可以想像自己下星期、下个月、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样子。
这种可预期的人生轨道,正是她所需要的……
汤思嘉蓦打了个寒颤,她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出日本料理店。
她站在晚风里,努力地深呼吸,尽可能地要将那些关于她与陆东豪的过去给抛在脑后。毕竟,他们最热络讨论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彼此病患及健保给付药变动的近况,那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解除婚约,又算什么呢?不过,就是少个人陪而已。
汤思嘉昂起下巴,将短发拂到耳后,快步走进她的车里,独自驱车离去。
第二章
就在汤思嘉离开日本料理店的一个小时之后,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的意思就是——
当你的未婚夫刚和你解除婚约后,又在距离住宅不远处的偏僻田边道路旁,被四名飙车族堵住车子。
汤思嘉打了电话报警,警察说会尽快派人来。
她想踩下油门,可对方将摩托车横停在车子的前后方,她的车子被堵死,动弹不得。
那群臂膀上满是刺青的混混们,凶神恶煞地拿著木棍敲打著车窗。
她听见安全玻璃龟裂的声音,知道再过一会儿,窗户便会完全破碎。她拿出防狼喷雾握在手里,知道若是出其不意,也许可以击倒两名小流氓。
但,另外两名呢?
她想著,以利诱来拖延时间,告诉他们如果放她走,她就请家人送钱过来。可是,万一他们不要钱,只是心血来潮想动粗,或者是对她……
汤思嘉这辈子从没害怕过,即便是上解剖课,她也是全班最冷静的一个。但她现在确实慌了,她的手甚至颤抖到没法子阻止。
“干!还不滚出来!”外头混混更用力地砸了下车窗。
汤思嘉从后视镜里看见远远地射来了一道车灯,似乎又有辆车子过来了。
是救兵?还是这些人的同党?汤思嘉后背渗出涔涔的冷汗,手里的防狼喷雾几乎被她捏碎。
哔喔哔咿——哔咿哔咿——
警笛声尖锐地响起,在黑暗安静的道路上,听来分外地惊心动魄。
有救了!
汤思嘉倏地坐直起身,看著后面红色警灯渐渐地追近。
“干!”车旁的小混混大骂一声之后,急忙跳上摩托车,在一阵排气管被改造过后的尖锐呼啸声中,飞速离开。
警笛声慢慢地停在她身边,汤思嘉往外一看,这才发现来车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悬挂著红色警灯的摩托车。
铃铃铃……
汤思嘉的手机响起,她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
“汤小姐,这里是水田派出所,我们十分钟后才会抵达。我们已经先请了一位住在附近的义警过去协助了,他的车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