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柔柔的、出尘的,抿唇一笑,就像庙里神像的女人,欺负她,他很怕被天打雷劈。
“我没哭,只是还清了,我好高兴。”身上的重担轻一半。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蚊子哥抹一把额上冷汗。
“蚊子哥,看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个饭,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这句话是真心诚意,绝无灌水。
世上那么多放高利贷的,有几个会考虑到债务人是饿是饱,还把零头退回来。
是她幸运,碰上了蚊子哥,从来都好声好气的,没有凶过她。
“我再收一笔债就收工了,你跟我一起去,收完钱就去吃饭,不如我请客吧!你也没有多少钱,还是留下来当嫁妆。女人啊,没嫁妆会让夫家看不起的。我们老大的女儿最近就在吵这个,办公室都已经被她砸毁、重修了三次。”
越汶嫱跟著蚊子哥的脚步走。“到底要多少嫁妆,能吵成这样?”
蚊子哥比出一根手指。
“十万?”
蚊子哥摇头。
“一百万?”
“一千万。”蚊子哥公布答案。
“这……到底是娶人?还是娶嫁妆?”
“这句话好,开口就要一千万,当我们印钞票的!”蚊子哥骂了几句,又叹气。“不知道等我女儿长大,要给她准备多少嫁妆才够?”
“你把女儿教得温柔体贴、聪明机智,就是最好的嫁妆了。”
“呵呵呵,先别说,我女儿还真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
“这就够啦!你为你未来女婿调教出一个最棒的老婆,他该付聘礼、感谢你才是,还要什么嫁妆?”
“是啊!我养女儿很辛苦的。”跟越汶嫱说话就是舒服,蚊子哥很喜欢跟她聊天。
“还要叫女婿孝顺你。”
“对。哈哈哈……”
说完,蚊子哥停在一栋熟悉的透天厝前。
越汶嫱呆呆地看一下房子,又望一眼蚊子哥。
“你……今天最后要收的是李婆婆的债?”
看到这间像垃圾站的房子,蚊子哥的笑容就垮了。
“不是,是她儿子。”一个蚊子哥讨债以来,见到最无赖、卑鄙、下流的男人。
“李婆婆的儿子不住在这里啊!”
“前天搬进来的,还跟老大多借了二十万。”蚊子哥拿出怀里的帐本算了一下。“现在他总共欠老大五十万了。”
“当初不是说好,不再借钱给他?”
“他妈昏倒住院,他说要筹医药费,在我们公司门口哭了快一个小时。你能想像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地上踢腿蹬脚嚎哭吗?”
越汶嫱打了个寒颤。“那个画面……对胃不好。”她想吐。
“我跟老大都吐过了,只好把钱借他。”
“蚊子哥,你知不知道李婆婆住哪家医院?我想去看她。”生命真的很无常,她上星期才拉著清清一起去探望李婆婆,才过几天,老人家便倒下了。
“不知道是马偕还是长庚,总之就这两家了。”
“那……蚊子哥,我们改天再吃饭,我先去看李婆婆好不好?”
“可以啊!”蚊子哥又在口袋里摸了摸。“哪,三百块,你顺便也帮我买份礼物送过去吧!那老太婆人不错,很有志气,从不拖欠。不像她儿子,唉!”
他算是最有情义的高利贷吧!越汶嫱接过钱,很认真地跟蚊子哥鞠个躬。“谢谢。”然后她去探望李婆婆。
可惜,她晚到一步,没见著李婆婆,因为李婆婆过世了。
*
李婆婆过世了,她那个混蛋儿子居然说没钱办丧礼,就逃跑了。
越汶嫱差点气死,最后是周凛出钱处理李婆婆的后事。
出殡这天,蚊子哥来上香,告诉越汶嫱,不必担心她担保那件事,财务公司不会跟她要钱,他们决定盯死李婆婆的儿子,先叫他把继承的房子卖了,若有不足,再要他打工还债。
蚊子哥走后,周凛对越汶嫱说:“他还满讲义气的。”
“是啊!”她揉揉泛红的眼。“他一直对我很好,跟我要债,常常零头就不拿了,叫我去买东西吃。我这辈子虽然倒楣,也遇到很多贵人,我很感谢他们。”
他可以想像,她十八岁亲人俱亡,失去一切,又背负大笔债务,若无这些好心人三不五时伸出援手,她早就饿死了。
不过她也尽力回报了,比如这场与她毫无关系的丧礼。他只负责出钱,其他准备工作都是她一手包办。
“我也很感谢他们。”他对著李婆婆的遗照恭恭敬敬地鞠躬。
她看著他,眼底升起疑惑。
“感谢他们帮助你,让你顺利成长,我们才有机会相遇。”
她笑了起来,眼底含著泪。“那我也要好好感谢周老先生,没有他养育、教导你,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男朋友。”
“每天给他上炷香,逢年过节烧点好菜甜甜他的嘴,他就满足了。”
“你又不是周老先生,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他会托梦给我啊!”
她嗔他一眼。“瞎扯。”
“怎么扯都无所谓,你笑了就好。”他搂住她的肩。“我知道你舍不得李婆婆,但每个人都会死,你想她,我们可以常常去灵骨塔给她上香,但你不要为此哭坏了身体。”她红肿的眼让他很心疼。
“我知道。”她靠在他的手臂上,呼吸著他的味道,芳郁得让人仿佛置身天堂。“我不会再哭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对啊!你明天要去总统府前静坐。”周凛组织为继承法所害的受害者,让他们团结,还找了秦皇食品的律师团免费帮他们打官司,争取修法以摆脱债务。
但越汶嫱没有跟他一起,她选择静坐,给五院院长写信,向总统递陈情书。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何时才能看到效果,但是他们不会放弃。
“凛,你说这次总统会不会接受我的陈情书?”
“我不知道。”
“唉,其实我很讨厌静坐。”
“那来参加我们的集会,你就负责演讲,向社会大众陈述你的切身之痛。”
“这个社会大众包不包括记者?”
“当然包括。有媒体帮我们宣传,效果会成倍数增加。”
“那我还是去静坐好了,我最不会应付记者了。”偏偏他办的集会都很庞大,动辄三、五百人,各家报章杂志都会到。
她曾经远远偷看过一回,会场里,闪光灯此起彼落,记者们不只问推动法案修改的问题,还很好奇他的感情生活,从他几岁交第一个女朋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会不会先有后婚,什么怪问题都问,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逃出会场,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在静坐的时候,也有记者上前询问采访,那时你就不怕。”
“两、三个人提问,跟几十个人围上来,几乎把麦克风塞进你嘴里是两件事,况且——”
她话说到一半,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一阵铃声。
周凛和越汶嫱对视一眼。是简讯。
“真巧。”他说。他们一起拿手机查看简讯。
讯息是杨秘书发的,内容很简单:他们赢了第一宗继承法官司了。
周凛立刻打电话跟杨秘书确认。越汶嫱拉著他的衣服,紧张得两手发抖。
三分钟后,周凛慎重地对她点头。“是真的,彰化地方法院判的,允许未成年就继承大笔债务的少年,在二十岁成年后提出抛弃继承。”
“啊!”她瞠圆了眸,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终于……她努力多年的方向出现一点光,以后再有类似的个案,都可以循这个案例解决了。
“小汶……”他抱住她,也激动得红了眼眶。“有了这个判决前例在,往后我们要争取修法就更容易了。”
“嗯,嗯……”她除了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凛却在心里想,如果能溯及既往就更好了。
现在的情况是嘉惠来者,但已不小心继承庞大债务、年过二十的受害者,无法受益。
不过没关系,有进展总比原地踏步好,他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他会为她争取到无债一身轻,让她快快乐乐地嫁做周太太。
第10章(1)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吵醒酣睡的越汶嫱。
她打个呵欠,挣扎几下,才不甘不愿地睁开双眼。
“唉,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不是天亮得快,是你昨天太操劳,才觉得睡不饱。”周凛体力好又勤劳,已经换好衣服,随时可以去上班了。
“哪里操劳?我的生活习惯一向如此,又没变过。”上班、静坐、写陈情书……她想起来了,昨天陪清清疯玩了三个小时的捉迷藏,难怪爱困。
“记住了?”他伸手在她肩背上捏了两下,帮助她恢复精神。“下次别玩得这么疯。”
“嗯嗯……凛……”他一靠近,就让她陶醉。好好闻啊!她坐起身,小脑袋不停地往他怀里窝。
“我不介意陪你玩一个早上,我打个电话给杨秘书,请她另外安排会议时间。”他捧起她的脸,细细吻过那精致的五官。
“但我介意。无故不到要扣钱的。”何况她还想要全勤奖金。但还有一点时间,她可以再贪恋一会儿他迷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