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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始终没让她来得及开口说话。

  *

  她转了个身,直觉抬起左大腿勾住抱枕,调整舒适的姿势继续安睡,发现勾到的是温热的躯干,并且有只手在微微挪动她的大腿位置。

  她怵然一惊,圆睁双眼,一张熟睡的男性的脸距离不到十五公分,鼻息撩动她的颊,长睫覆盖成两道阴影,她合上了正要尖叫的嘴,慢慢将前夜的画面一一唤醒。

  原来和相爱的人合而为一就是这么回事啊!

  她噙起了甜笑,细细回想他每一个炽热的吻、每一个令人心跳的动作、每一句动人的爱语,想到两颊发热,掩起面孔。

  桌上一个小型的钟在静谧里走着,指针发出微弱的移动声,她不经意瞄了一眼,连忙惊坐起,差点吵醒身边的男人。

  午夜一点了!遮蔽的窗帘根本见不到外面的天色,她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薄荷呢?回家了吗?心怦怦跳。不能久留了,她怎能贪恋缠绵而忘却责任!她轻轻从男人身下移脱,下了床,赤脚走到浴室。

  没想到做爱是一件这么累人的事,现在一动,才感觉筋骨酸疼、浑身异样感。

  随意扎起乱发,穿回裙裳,低着头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远远看着他动也不动,安心带上门离去。

  叫了辆计程车直奔茶坊,原本热闹的巷子已经安静下来,除了巷口的不打烊便利店,多数商店都关了门,灯火暗了一半。

  茶坊的铁卷门已密密拉下,她走到了侧门,从皮包摸出一把钥匙,对了半天才对准钥匙孔,背后有人出声叫唤──「薄荷?」

  她不假思索回头,想看清对方,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陌生年轻男子,遮掉半张脸,没有半点印象见过,她狐疑问:「你是?」

  「薄荷吗?」男子再问。

  「有什么事找──」

  她来不及说完,也来不及听到男子的回答,她最后一个印象是袭至脑门的劲风,带来一片灿亮星子的夜空,远胜以往所见的最美星空。

  *

  他比她晚起了五个钟头,一见到空无一人的床畔,便心里有数,她离开他了!用尽心思,也无法将她留到天亮,抹去她至深的牵挂,一阵懊恼,他默默下了床,到浴室梳洗一遍,思忖着先到何处寻她。

  头发才冲净,门铃响了,十分急促,摁的人似乎等不及了。顶着滴水的湿发,他大踏步穿过客厅应门,从孔眼望出去,眉一蹙,愀然不乐地开了门。

  杨仲南直挺挺站在前方,少有的凝肃不安,盯着他不发一语。

  「你和薄荷逍遥完了就找上门来,能不能先看看现在是几点?」他指指手腕,一股无名火燃起。「薄荷呢?」

  「薄芸是不是在你这?」答非所问。

  他脸立刻一沉。「你该管的不是这件事,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不是吗?」

  「我问你薄芸是不是在这里?」执拗地要他回答,平时的轻佻全不见了。

  两个男人逼望了好一会,某种不寻常的气氛蔓延,他按下疑惑,照实回答,「她离开了,时间我不清楚,为什么找她?」

  呼吸变得急促,嘴开开合合几次,歉然、为难、愧责交识在帅气的脸庞,杨仲南困难地说明来意,「半小时前我接到电话,薄芸──被绑架了,薄荷发现茶坊门前有一点血迹,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报警?」

  寒意迅速窜流四肢,脑袋一阵晕眩,他扣紧门把,低咆,「该死的关她什么事!」

  *

  后脑剧烈的疼痛,几乎要裂开的疼痛,她反射性地想伸手触探,两手却动弹不得,而且以奇怪的角度被拗至身后绑搏着,她又惊又怕,想尖声叫嚷,嘴唇紧紧黏合,根本张不了口,不幸地被一张胶带密贴住。

  想起身,脚分不开,抬腿一看,脚胫处被胶带紧紧缠绕,换句话说,除了眼睛是自由的,她被限制了行动,而且是不怀好意的。

  房间当然是陌生的,简陋脏乱,一看就知道是从不管内务的臭男生的房间;有一扇半开的窗,窗外的建筑物亦是陌生,毫无头绪的场景令她更加惶恐。勉强移到床沿,两脚并拢着地,用跳蛙的方式前进,抵达窗边,往下一探──这里大约是三楼,一栋陈旧的矮公寓,底下一楼设有停车棚,旁边是泥巴地和杂草丛,歪歪斜斜停了几辆机车。

  她环视屋内各个角落,发现了一张小矮凳,立刻跳过去,慢慢将它蹭到窗边,再使劲跳上去,增加了不少高度,试着攀上去,紧掩的门外忽然传来了吵嚷声,她竖耳倾听,是两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叫你抓的女的叫薄荷,你给我看清楚,就是照片里的长相,你哪只眼睛脱窗给我抓来里面那个!」

  「她……她又没否认,天这么黑,身材衣服都差不多,又是你讲的回家时间,我哪知道是冒牌货!」

  「她不是冒牌货,是你白目。现在可好了,也不知道杨仲南肯不肯拿钱来换人,这女的好几次上店里找他的麻烦,我看他撒手不管的可能性很大,你说怎么解决?」

  「我……我看,还是把她载回去算了,趁她没醒,眼睛再蒙回去,偷偷扔在路边,不就行了!」

  「妈的!你把我的计画都搞砸了,本来想教训一下杨仲南的,结果搞个烫手山芋。不管了,把她载到山里去,让他们找个两天,不给钱,再抓另外一个,看他敢不敢不管!」

  她瞠目心惊,准备跳回床上,门砰声打开,两个男人发现一蹬一蹬活像跳虾的肉票,皆吓一大跳,较年轻的脱口道:「完蛋,醒了!」

  另一个男子相貌端正、脸色苍白,朝她走近。她瞪大眼,电光石火间,倏地认出他来,是杨仲南店里的红牌调酒师,打过好几次照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开始惊喊,发出来的却是呜鸣声。调酒师慌乱了,拼命安抚她,「妳别激动!别激动!我不会对妳怎么样,妳乖乖的,就可以安全回去──」一只手就要伸过来,她肩膀一缩,更为激动,不断发出呜呜声,左闪右躲不让他碰触。

  「妳乖一点,我说的是真的,我对女人没兴趣,不会对妳下手,妳放心,我只是要教训杨仲南那家伙,妈的!」恨恨踢了床沿一脚,似乎有无限怨忿。「他对姓章的另眼相看我没话说,谁让他们自小认识到大。这家店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他都看不到,我等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他放弃了姓章的,结果他竟然回头找分手过的女人,这对我是污辱啊!他把我当成了什么?我对他表白,他竟然只是笑个不停,还说他和我都搞错了,他爱的应该是女人,什么跟什么啊?我真不甘心──」

  「大哥……」听得目瞪口呆的年轻男子拉拉他的袖子,「她看到我们的脸了,万一她告诉警察,我们就完了,你确定要让她回去?」

  这个提议让三人面面相对,调酒师脸色青白交错;无法为自己辩驳的薄芸冷汗直流。三人僵持着,大约有一分钟之久,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调酒师终于咬咬牙,对年轻男子下了命令,「到外面帮我找条绳子!」

  希望变成了绝望,她开始做最后的挣扎,满屋子像只受惊的待宰羔羊乱转乱跳;调酒师满头汗,不知从何下手日后较不会作恶梦,她趁他分神之际,斜斜对准窗边跳过去,蹬上矮凳;调酒师惊奇地看向她,不明白手脚被缚的跳虾如何逃出生天,好整以暇地在后头观赏。

  在矮凳上摇摇晃晃站好,窗框正好在她腰边,回头看,调酒师扬扬眉,示意她继续下一步。她咬紧牙根,不看地面,看着蓝天,想着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多希望再见他一次,一次就好,请他别怪她,她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别无他法了,或许她命大,还有机会……

  她小腹紧傍着窗,上半身往外倾斜四十五度,闭上眼,纵身一跃,不到三秒,「咚」一声重物撞击闷响传回窗内。

  正走进来的年轻男子目睹这一幕,张口结舌,手上的绳子掉落地。

  「大哥,你用这种方法杀她好吗?底下有人吔!」

  两人一起冲到窗口,不约而同朝下望。草丛堆挤了一群在附近闲逛的人,啧啧惊怪地比手画脚,并且仰头查看。两人快速缩头,不必商议,逃之夭夭。

  第10章(1)

  从年少至今,无论他做了多少令人伤神、伤心的事,眼前这个男人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不是一肩扛起,就是远走天涯。回国后重聚,他们保持着难言的距离,他做的任何放荡举止,最多引起男人无奈的叹息和惋惜的规劝,却不再插手干涉,如果不是他父亲的盛情难却,对男人殷殷托付,他们不会再有并肩共事的一天,破除时间形成的隔膜。

  在那段对自己的爱欲混沌不明时期,男人不曾以任何伤害性的字眼谴责过他,他其实了解,男人在苦苦维护以往共筑过的友情,他因而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在男人的心里都有一定的位置,但此刻,他不确定了。从病房出来后,男人疲惫而严厉的眼神就没有放过他,他准备的一套劝慰之词无用武之地,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寒冽到可以刮伤肌肤,他终于忍不住打破缄默,挺身向前道:「这件事我不会推卸责任,你想怎么对我,我都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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