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太多人性丑陋的一面(她的继父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丑陋的人性经常是隐藏在光鲜亮丽、温和斯文的假象底层;人心难测,变态和正常只有一线之隔,要不然这世界上也不需要心理学的存在。
缓慢啜饮第二杯咖啡,舒柏昀思索透彻后,决定在告诉岑子黎真相的当场,必须有第三者在,而且最好是个男人。
*
星期日早晨,七点。
舒柏昀准备了丰富的早餐,足以填满刚值完急诊室夜班外科医生安德烈.韩的空腹。舒柏昀和安德烈是加州大学时期不同科系的同学,安德烈专攻神经外科,目前是台湾某医学中心附设医院聘顾的外科主任。
安德烈接到舒柏昀的电话,二话不说答应帮她这个忙,只是他很意外舒柏昀竟然会骗婚,虽然理由听起来还算充分。
「放心,我不会让岑子黎动妳一根寒毛。」安德烈满足地吃完早餐,以面纸擦拭嘴唇,轻松惬意的喝着舒柏昀现煮的浓缩咖啡,语气自信。
她的「未婚夫」比安德烈高约十公分,肌肉结实,身材修长,五官冷峻,表情漠然,而安德烈却有着英俊优雅的外型,阳光般的笑脸,两人相比,有如「雷雨天」和「艳阳天」般呈现强烈对比。
论打架,舒柏昀不认为安德烈能抵挡得了岑子黎的拳头。不过,有第三者在场,就算听到真相,岑子黎情绪失控,至少还有人可以帮她报警,总比她单独面对岑子黎好。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舒柏昀不希望见到全武行的场景,凭着她说理的长才,她希望可以说服岑子黎以和平方式取消这场荒谬的婚约,就算过程中要她道歉一百次也可以。
「我约他七点三十分到,等一下他出现之后,我希望你不要说出任何会刺激他的话。」舒柏昀提醒安德烈。
「例如什么?冷笑话吗?」安德烈根本不认识岑子黎,怎么知道什么话对他来说会是刺激。至于说起冷笑话,这可是专门剖开病人脑袋的外科医生安德烈另外擅长的一项才能,他说的冷笑话,冰冻的程度足以使赤道国度飘下暟暟白雪。
舒柏昀微偏头沉思,最后决定──
「我也不知道。或许你不要开口最好。」
「OK。要我当人形立牌我也没问题。」安德烈爽朗的答应。
公寓开放式的餐厅有面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被舒柏昀漆成一面红墙,墙上映着日式投影钟的时间,舒柏昀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把巴哈B小调奏鸣曲的唱片放进音响,悠扬的乐音飘扬,渐渐舒缓人过度紧张的情绪。
第一乐章刚结束,室内响起一阵刺耳的电铃声。应该是岑子黎,舒柏昀的神情忽然又紧绷起来。
*
第1章(2)
岑子黎以深邃的黑眸凝视着舒柏昀,她正以委婉的语气向他解释自己并非应可柔,亦非巨额遗产继承人,之所以会欺骗他,完全是为了应可柔的幸福着想。接着,舒柏昀还晓以大义地告诉他,毕竟婚姻事关一个女人的幸福,非商业交易。
岑子黎不动声色地听着她条理分明、诉情诉理,他猜侧她最后会以引人怜爱的语气向他认错并且道歉,果然就听到她说:
「我很抱歉,我不应该欺骗你。」
岑子黎没有任何反应,他冷峻的五官依然是那副谜样的表情,趁着舒柏昀说到一个段落,然后才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说的同时,岑子黎却是看也不看安德烈一眼。
「抱歉,我忘了向你介绍。安德烈是T大医学中心附设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
舒柏昀说到一半就被岑子黎冰冷的打断。
「我没有问妳他是谁,我问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妳的公寓。」
舒柏昀和安德烈对看了一眼,安德烈终于明白为什么舒柏昀会这么担心了。岑子黎坚硬冰冷的外表底层似乎蕴藏着极端暴力的怒火,有他存在的地方气氛闷到一个不行,不知何故,他就是有那种能耐让大家都不太好受,然而安德烈还是决定不受影响,微笑诚实说:
「我们担心你知道真相之后会情绪失控,而我在场的话,至少多一个证人。」
舒柏昀瞟了安德烈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诚实。
「原来妳也怕我。」岑子黎以一种平静、却略带嘲讽的语气说。
「我想没有人不怕你。」舒柏昀曾经和岑子黎的家族用过几次晚餐,每次用餐的气氛都是紧绷严肃的,看得出来他的家人都怕他,有岑子黎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好好喘口气。
「然而,让所有人都怕你,这并非好事。」舒柏昀补上一句。
舒柏昀的语气没有挑衅意味,却不小心引出了挑衅的后果。
岑子黎审视着舒柏昀,她清丽的双瞳中并没有任何惧色。一瞬间,他微微一笑,非常轻微地在脸上掠过,那种笑意就是野猫想把老鼠逼进死角的笑法。
「是不是好事必须由我来判断。」话锋一转,他说:「叫他离开。我和妳之间的事毋须第三者知道。」
安德烈不走对她来说比较安全,舒柏昀仍在犹豫,忽然听见岑子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舒柏昀,这才是妳的名字,对吧?我刚说得很清楚,叫他离开。」
岑子黎竟然可以清楚无误地说出她的名字!舒柏昀惊讶的原因,当然是刚才解释澄清的过程中她完全没提到自己是谁。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原以为岑子黎会惊讶到失控,没想到真正惊讶的人是她。
既然已知道她并非应可柔,岑子黎却依然能不动声色、不立即拆穿她的伪装,舒柏昀疑惑之余,不免放心,至少先前假设的第三个可能已不可能发生。
准备向岑子黎说出真相,舒柏昀曾为此忧心而几近失眠,现在可好了,她缓慢松口气,对安德烈说:
「你不是一整夜都没睡?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妳确定?」安德烈出于保护朋友的立场,使眼色说:「妳的未婚夫不太……」
为避免挑衅,安德烈没有把「不太正常」四字说出口,但舒柏昀听出了他的意思,把他请到门边,催促他离开。
「回去吧,回去休息,晚上还要值夜班。」
「妳真的确定?」安德烈已踏出门外,仍不放心地回头问。
「我确定。既然他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他想揍我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
「好吧。」安德烈不再坚持,离去之前不忘提醒:「如果有任何地方需要帮忙,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舒柏昀微点着头,目送安德烈离开之后,关上公寓的雕花大门,转身面对岑子黎。
在她送安德烈离开这段时间,岑子黎以锐利的眼神环顾室内;干净的空间,新颖的电器设备,精致小巧的布置,大到沙发家具、落地窗帘,小到抱枕、书柜摆设,甚至墙上的抽象画,都可以看出舒柏昀的品味。她选的每一样物品都衬托着她的背景,一名外表清丽、气质出众的女心理医师。
岑子黎从没有到过舒柏昀的公寓,一如舒柏昀去过他家族的老别墅用餐,却没有参观过他私人的领域。在外人眼中,他与她是一对奇怪又疏离的未婚夫妻,对他而言却非常正常,毕竟婚约一开始就只是商场交易的一项筹码。
「你需要喝什么吗?」舒柏昀送走安德烈之后,礼貌地问岑子黎。
「不需要。」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订婚后一个礼拜。」
「过了快两个月,你为什么不拆穿我?」舒柏昀颇感惊讶地问。
「我想知道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听她这么回答,岑子黎几乎要笑出来,眼神有如猎豹般凌厉,却玩味凝视着舒柏昀,彷佛她是脆弱瘦小的羚羊或是花鹿。他这般残酷的眼神,舒柏昀只有在Discovery野生动物频道才会看到。
「妳说得很好听,什么都不要,却让我平白损失一千万。」
「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如果还要我道歉,我可以──」
「道歉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那么你想怎么样?」舒柏昀耐着性子问。
「没有人敢欺骗我,我不知道妳胆子居然这么大。妳猜我会想怎么样?」他微瞇起双眼,不动声色反问。
舒柏昀猜测不到他的想法,他的心思实在太过深沉。悠扬的音乐蓦然停止,整座空间变得异常静寂,舒柏昀不安地盯着他,她开始担心他的要求会太过离谱,欺骗他的下场该不会很凄惨吧?
「我不知道。你直接说吧。要我登报道歉吗?」她主动提议一些自己可以弥补他的建议。「或是你需要我向你所有的家族成员郑重道歉,解除婚约错全在我,你完全是无辜的。」
「不需要。」
「那么──」舒柏昀流露疑惑的神情。「你需要我赔偿你金钱上损失吗?」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