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步进入屋里,往最阴暗的角落走,最后在那偶尔筛落一点点日光的通道尽头的房间里,他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扪心自问,他准备好了没?
答案是肯定的。他站在房门口,透过卧房里那淡淡光源,即能将房间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躺在床上的人,那张苍老病态的脸。
几个大步,他往房里走,很快地来到床边。
本以为床上的人双眸紧闭,睡著了,但出乎意料地,床上的妇人早他一步张口,并睁大一对灰浊无焦的眼。
“我猜你会来,果然。”
傅学健看著她,心头翻腾涌绕著连他自己都很难理清的情绪。
“怎麽了?看我这模样,你们得意了?开心了?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妇人无法坐起身,因为早在几年前病瘫了之后,行动就无法自如。
“……”傅学健还是无言,只是静静地看著她。
“你别得意。”他越不说话,妇人的情绪越变得高亢,大概自认是个斗士,能占上风,非一剑刺穿敌人的心脏不可。“我虽然瘫了,但我一点也没后悔离开那个鬼地方,你们传家的男人都该死,都罪有应得,活该受诅咒,活该被女人利用,活该……”
“够了!”他低吼一声,顺利的让她暂且缩住了话,不过并没有维持太久。
她看著他,突然地,她哈哈大笑了出来,笑得全身颤抖不止,好似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怎样?你怕,对吗?怕你们傅家诅咒如影随形?”深吸了几口气,妇人龇牙咧嘴地说。
傅学健紧睇著她,仍是无语。
见他的模样,妇人更猖狂了。
“我就知道你们傅家男人无胆!不仅你怕吧?还有……”看了看四周,她寻找著,却没找著预期的人。
“怎麽只有你来呢?其他的两个呢?他们不来看我吗?真是不孝子,也不想想,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产下,我……”
“我要把你送到疗养院。”不想再听她继续往下说,傅学健开口截断她的话。
“疗养院?”妇人以嫌恶的口吻问。
傅学健不再与她对视,彷佛多看她一秒都觉得嗯心,一转身,他移动脚步朝外走。
“下午,会有专业的医疗人员来把你带走。”他说。
“我不走!”妇人朝著他的背影喊。
他没回头的说:“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说,我不走!”妇人使尽了全身力气,吼著、喘著、颤抖著。
这次传学健连回答都没有,把一室的岑静和霉味留给她。
妇人还不死心,继续气弱地吼著:“你别得意,我不会输的,绝对不会输给你,输给你们傅家,没到最后,鹿死谁手都还不知道……
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就算我死了,我也一样能让你不好过,让你们傅家的男人都不好过,让你们受到诅咒,诅咒你们全部的人,诅咒你们……”
乃熙想过可能会再见到他,但没意料到会这麽快。
当她走出办公大楼,就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夜幕中。
“嗨,加班?”傅学健一手支在车窗上,探出头来向路过的她打招呼。
“呃……是呀。”乃熙对上他的眼,呆呆地停住脚步。
没错,她加班了。
在上班的第一天,为了学习电脑建档,输入资料,她加班了。
说来,这不算不上是一份苦差事,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整个会计部的资料是不是全都集中到她的桌上来了?
“你是要回去宿舍,还是回旧屋子去?”看她穿在身上的白衬衫,因为洗刷了多年后泛著微微的黄,他不禁皱眉。
目光再往下,他看著她腰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及膝的黑色窄裙,活像是老阿婆在穿的,眉心蹙得更深更紧。
“啊!”他的问话唤回了她的魂魄,直到这一刻,乃熙才发觉自己闪神的有多厉害,“我想先回去家里一趟,舅妈……”
蓦地,她停下了话。
呼,还好,她差点忘了他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舅妈。
“呃……我的小花还在家里面,就算今晚要搬到宿舍夫,也得去把小花带过来。”她说。
傅学健沉默了几秒,他已猜出原本她要说的是什麽。
“需要搭便车吗?”他问她。
乃熙看了前方大约五步外的公车站牌一眼,又转过脸来。
“这个……”搭便车当然方便许多,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见她犹豫不决,他干脆说:“在你刚刚走过来之前,我看见公车刚开走。”
“啊?”开走了?
乃熙小脸瞬间皱下,那她可能要再等二十分钟左右。
“搭我的车子吧。”他说著,以眼示意她上车。
乃熙只犹豫了约一秒,就决定放弃等公车,她得赶快回家去看看舅妈,距离她出门上班到现在,已经十多个小时了,她不放心。
“好吧,不过,先谢谢你了。”对著他!她弯腰深深一欠,拉开车门坐上车。
才一坐上车,乃熙即惊讶地张大了嘴,因为后座传来的喵喵叫声,她惊讶地转身寻找。
“也许你该谢我的,还不仅是搭便车一事喔。”
“是……小花吗?”乃熙找到了放在她的座位后脚踏垫处的纸箱。
“是的,我帮你把它带过来,但又怕这只笨猫在我的车子里搞破坏,所以就暂时把它关在纸箱里。”傅学健说著,重新将车子发动,以眼示意她系好安全带,打了方向灯,将车子驶上路。
乃熙系好安全带,等到目光忍不住又溜到纸箱上,已经是几分钟之后。
“你……进屋子里去了?”她忽然想起一个会让人惊讶到想尖叫的事。
要不,小花怎会跑到他车上来?还有舅妈……
他们见过面了吗?
疑惑没在乃熙的脑中没停留太久,傅学健很快帮她解答。
“我找了家设备和医护人员都相当不错的安养中心,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让他们来把她接走。”
“接走!”接……是指舅妈?
“这是那家安养中心的名片,上头有地址。”从车子仪表板上的一个小实物夹上,他抽出一张名片,把名片递给她。
乃熙接过名片,“可是舅妈她……”她一定不喜欢去那种安养机构吧?
“你现在是正常的上班族,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老是紧盯著她,你不认为我这样的决定,绝对比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间老屋子里好吗?”
傅学健脸上无任何表情,熟练地转动方向盘,车子在这时转了个弯,驶进巷道中。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把舅妈交给安养中心去照料,绝对比她还专业,也绝对比她照顾得周到,也许她早该这麽做,但那庞大的费用负担,绝对不是她能力所能支付,所以……
眨了眨眼,她目光落在傅学健的俊颜上。
“你……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你外表冷淡是假的,你真是一个好人!”
也许他早就不恨舅妈了,要不,他不会常来看她,虽然他总是只站在屋外……还有他这一次的决定,都是为了让舅妈过更好的生活。
“我?好人?”傅学健调过目光来看了她一眼。好人?这样的形容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用在自己身上。
第6章(1)
屋子翻新的速度像变魔术一样,这是乃熙今晚的第二个惊讶。
“哇,赵经理办事的速度,真得让人不得不佩服!”
昨夜,当她来到这间屋子时,那满室的霉味,还有墙上斑驳的油漆、长了壁癌的痕迹,如今二十四小时不到,就全都不见了。
还有,家具全都齐了,客厅里有沙发、茶几、矮柜、电视……一应俱全,卧房里还有床铺、衣柜、书桌、台灯……
“你说老赵?”傅学健进了门,反脚将门给踢上,转过身,见到康乃熙抱著小花猫在屋子里奔跑的身影。
那是他在她身上从不曾见过的活力,或许本该属於她,青春的、活跃的、年轻的生命力。
这样的她,少了之前的楚楚可怜,但很迷人。
迷人?
当他意识到自己脑子里闪过了什麽,一瞬间,全身的肌肉绷紧,心口似让人掐紧了般难受,他握紧双拳,掌心沁汗,额角也悄悄地窜出了汗珠。
“嗯,赵经理真了不起。”乃熙回到他面前,没有发现有异。“你应该去看看卧房,几乎看不出昨夜我们见到的那些老旧湿腐的痕迹,还有、还有,你看这面墙,昨天墙上的壁癌……”
她没再往下说了,站在墙前的她突然回身,见到他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还有不对劲的脸色。
“你……”她想说,你怎麽了?
但傅学健早了她一步回神,收起俊颜上的迷惘,一手搭在额头上,掌心抹去那几滴汗珠,吸呼了几口气,恢复一贯神情。
“我没什麽。”他来到她身旁,望著那面曾经长出一道长长霉花的墙,“才不是老赵厉害,应该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啊?”
看她晶莹的眼中挂著问号,他昂著脸,神情紧绷著,“我的意思是说,不是老赵厉害,是钱厉害,只要花钱找人来漆个油漆,再请家具公司的人送来适合的家具,别说二十四小时,就算只有一半时间,要完成这样的工作也不是什麽难事,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