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星洋双眸一瞠,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衣灰裤黑皮鞋,想到稍早进门脱下的御寒长风衣,也是铁灰的……
“爷爷每年钜资请时尚大师为自己做绚丽寿衣,遗嘱内容越更改越像要举办嘉年华……”
海底珍珠、天上星辰、凡间钻石——夏万鸣老师一向喜欢缤纷璀璨,沁心的湛蓝、闪耀的橘金、澄澈的翠绿、甜美的桃红……他最钟爱的孙子孙女,甚至取名“初晨”、“可虹”。
“我们与爷爷约定过,一定穿著亮眼华丽——”陡然止住嗓音,夏可虹转头,美眸直勾勾看著皇夏生。
他还在翻阅旅店目录本。收敛先前的笑声,这个花花公子显得认真了,全心专注于目录本品项,似乎不知道她正注视著他。
他是否也与爷爷有什么约定?
夏可虹缓缓地歪著头颅,想起心事。今日在祖父的告别式上,只有一个人与她一样,穿著华丽波俏,那人不是堂兄夏初晨,而是皇夏生。
大概好几个月前,荆棘海区域一连下了八日大雪。第九日清晨,雪停了,转成雨。无国界港口的主道路,像条极地冰河,汇聚街衢奔淌的雨雪,流入路角地下引道,消融一阵,终归荆棘海。那天,天气比起下雪日,没那么好,祖父竟说好日子向北行。
那果然不是个好日子,到哪儿都冷,湖河结了冰,就在人称荆棘海孤岛的地方,祖父要拜访“等待太阳”的大股东——她记得是皇达爵爷爷,但他已于几年前过世,并且无人出面继承他持有的“等待太阳”股权,印象中,这事一直悬著,祖父从无在意,却挑了一个骤雨天,说要拜访大股东?
“皇夏生,”这一声叫唤没有咬牙切齿、没有恨恨的。“你是不是与爷爷密约了什么?”夏可虹的语句蒙胧如雾。
皇夏生抬起脸庞,墨镜反光,折出短暂虹彩。他沉吟著,摸摸下巴。“我想……”语气有点慎重。“我们点蓝带主厨顶级全餐,可以吧?”漫不经心地完结,他跷起二郎腿,等待伺候地躺入沙发中。
夏可虹美颜倏凛。她问他正经事,他满脑子只想著吃?夏可虹觉得自己一遇上这个自然鬈花花公子,原有的优雅、宁静和教养全教他给磨掉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朝他娇吼。
“有啊,”皇夏生唉声苦调地摊掌,摆无辜。“可虹小姐开门时,不是说要叫个room service.我一直潜心在深究旅店目录本,仔细看了三遍,才决定点蓝带主厨顶级全餐。说真的,无国界一带的旅店、餐馆美食珍喂,我只尝过‘○边境’里的——”
“你闭嘴!”他真有惹怒她的本领。夏可虹夺过皇夏生手上的目录本,举得高高地,真要敲他的头了。
“可虹,别这样。”宇星洋快一步取走目录本,大掌安抚地摸摸夏可虹的肩,要她有话平静说。
夏可虹哼地别过脸庞,不再吭声。管他与祖父是否有密约,或许根本没有。他穿一身华丽衣著,搞“疯马俱乐部”,只是纯粹闹场——传闻,祖父抢过他们皇家谁谁谁的女人——这无聊痞子想报无聊仇!
“好吧,恕皇某无知——”皇夏生站起身来,做个绅士致歉姿势。“room service点餐,还请可虹小姐拿主意,本人的胃愿给可虹小姐掌握,心也没问题——”
“你够了没?”夏可虹双手叉腰回身,美眸嗔睨。很凶的一张容颜,却似雨后灿烂好霓虹,拔尖地冶艳!那红唇皓齿微妙运动,粉红舌尖若隐若现,一句话传扬了出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花花公子!”
皇夏生得意一笑,耸耸肩。“嘿,宇星洋,可虹小姐说要撕烂你的嘴呢……真可惜,我们才刚认识,没能说上几句交心话——”
“皇夏生——”
“皇先生,您客气了——”
夏可虹和宇星洋同时出声,宇星洋牵住夏可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宽大高迈的身躯后。两人的关系明显,默契也好。夏可虹双手抓紧宇星洋左掌,把发言权交给他。宇星洋笑脸面对皇夏生,亮出右手拿著的目录本,说:“主随客便,就照皇先生的意思,宇某马上吩咐大厨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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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香味充溢在金色空气中。
那盏来自罗马Murano专卖店的玻璃精品大挂灯,飘散著比初生小猫茸毛更细腻的光芒,晕迷迷地,久违的轻松浪漫气氛,令人忘却外头寒地荆棘海还飘著雪漾著雾。
房里荡漾著晚春似的妍暖,寝具换过了,两张单人床变成超大双人床,四根雕花床柱撑顶泰丝床幔,水波状床帷垂地长,对枕、椎枕、抱枕共六颗,一缕缕芬芳柔软饱满地盈漫在枕头里、在暖被间。
好舒服。宇星洋深呼吸三次,想上床睡,但不能。他得刮个胡子,冲个澡——最好能洗去浑身疲惫——换套出色耀眼的服装。他有种感觉,与那位皇家公子同一画面,绝对得神采奕奕,否则,就像黑夜里摸麻子,太可怜黯淡。
按亮天花板的烛台式吊灯,宇星洋走往落地窗。窗边多了两张椅子,银白绣金的缇花布躺椅,另一张Zig Zag Chair被当成桌几,上头插了一瓷瓶鸢尾花,还放了杏桃口味气泡水和琉璃杯。宇星洋倒了杯水喝下,想说坐一会儿不拖时间,他将空杯摆回Zig Zag Chair上,畅怀置身躺椅,背靠抱枕,鸢尾花香没入沉稳的呼吸里,满腔芬芳渲染,抵不过安适感侵袭,疲惫又像虫一样钻出毛孔,唧嗾啮食所剩无几的清醒意识,终于,眼一合,他睡了去。
夏可虹走进房,看见宇星洋身子歪斜一侧,半坐半卧杵在躺椅,她叹口气,知道他入眠了。她原想告诉他该好好休息,别花时间招待无聊的花花公子皇夏生。现下,她抿著红唇,静静微笑,踮脚走过枫叶织纹的波斯地毯。她的步伐一向很轻,能徜徉薄冰湖面的轻,踮起脚尖更是羽毛飘坠、精灵点泛涟漪,悄然无声的幽美。
两声敲门响。“可虹小姐,”穿制服的旅店服务人员站在门边,用训练过的声调音量,说:“餐点已经送至餐宴房。那位皇先生——”
“嘘……”夏可虹回首。“别吵醒宇先生。我等会儿过去……”她拿起床尾凳上折好的羊毛毯,摊开,脚下继续移往窗边长椅,把毯子盖在宇星洋身上,美眸盯著男人的睡脸好一阵,转过身时,旅店服务员已不在门边。
桃花心木双折门虚掩,保留一道觑探的缝。依稀,人影闪掠,皮鞋踩著地毯前进的幽微细响,与野生动物穿梭割人芒草丛的频率相近。夏可虹敏感地往外走,拉开双折门。果然——
是皇夏生进了起居室。
“你这个人,可不可以收敛一点?”夏可虹关紧双折门,美眸瞅瞪大摇大摆的皇夏生。
皇夏生摘掉墨镜,一脸惊讶,仿佛与她在这起居室相遇,是他无预期的天意。“可虹小姐!”语气赞叹,张开双臂,歌诵一般地说:“真漂亮呢——我皇家在此也有间套房,不知道是不是与可虹小姐这2325房一样富丽堂皇!”将墨镜收进花衬衫口袋,他摸摸温润的沙发皮革,足跟旋转,走向壁炉旁的兽脚桌柜,拿起桌面上的潜水钟模型瞧了瞧。
“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夏可虹快步趋近,啪地打了皇夏生的手一下,取过潜水钟模型,摆回原位。“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皇夏生扯扯唇角,手一摊伸,往她腰后揽。
他的动作太突然,使她反射地将柔荑搭在他肩头。“你做什么?”
皇夏生滑步,绕起圈来。夏可虹只能跟著他强制人似的步伐移动。
“可虹小姐,皇家有一大堆有的没的传统……他们教我们跳交际舞时,左手要这样握著女士的右手,右手要这样放在女士的腰背……”皇夏生咧嘴笑说著,左手紧密抓著夏可虹的右手,接著,贴在她腰背的右掌往前推压,让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
左手用力抵住皇夏生的肩,夏可虹恨瞪了他一眼。
“没错,就是这样——”皇夏生语气轻飘飘,长腿娴熟地左拐弯接一百八十度右环旋转。“可虹小姐跳舞的模样很迷人……”
夏可虹抬起头,讨厌他满嘴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调调儿,何况她根本不想和他共舞。“你放开我,别拉著我。”
“可虹小姐,”皇夏生没听她抗议,迳自往下道:“我小时候的礼仪老师总是说,掌握交际舞的多种舞步和花样步,可以扩展社交,让人们知道我是个优雅绅士——”
“你哪儿是绅士?”夏可虹哼地一声,挑衅地挑起细腻弯弧的眉峰。“绅士会不懂敲门,乱闯他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