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方落,满朝文武百官随即也瞪著眼、张著嘴,料想不到这慎重到让两名文武老官差点大打出手的问题,就这么简单的让皇帝给决定了。
就在项丹青因为听到此决议而倒抽口气,差点厥过去,又见李治摆了摆手,像是开了玩笑似的朗笑起来。
“唉,朕随口说说罢了,如此大事,怎么可能就这样随便扔到项将军头上呢?”
……上回凤求凰的事不就是随便扔给他来顶了吗?项丹青愕瞪著李治。
“颉利可汗遗族异动的事先商讨到此,若有他议改日再奏。至于项将军……”
本以为没事了的项丹青匆听李治唤著自己的名,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掐上他的颈子,他愣愣地与李治相视,见李治嘴角犹挂著模糊笑意,他咽下口沬,噤若寒蝉。
“你的见地朕听得十分满意,朕记住了。”又给了他一个暧昧神色,李治这才起身,走下龙椅边道:“今日到此为止吧,朕累了,想去歇息。”
每回上朝就要听这些死气沉沉的老古板论政,累都累死了。
见李治离座,群臣于是跪行揖礼,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百宫跪呼当中,李治向太极殿门行去,待见那抹身影出了殿门,项丹青仰起首,以眼相送李治离去。
你的见地朕听得十分满意,朕记住了。
这话该不会在告诉他……如此大事是真的这么随便的扔到他头上了吧?
第四章
西市街坊上,人来人往,几名小姑娘凑在街道旁,娇羞地望著某间书肆前的身影。
“你瞧,是司徒公子。”
“是呀,真是他,连背影看起来都这么俊,呵呵……”
女子娇羞的笑音不绝,丝毫不扰站在书肆所摆出的摊前挑书的司徒澐玥,他恍若未闻,脸上噙著雅笑,优闲地挑起一本琴谱翻阅。
有别于他这般闲情逸致,站在他身旁的项丹青却是一脸发寒地瞪著他。
“澐玥,”项丹青苦著脸,见司徒澐玥只是微挑右眉回应他,他心头更觉不快。“我们就非得挑今天出门?”
“今天有何不妥?”
风光明媚啊,这种好天气不出门,难道要在家里孵蛋?
“今天皇榜公布。”项丹青压著声提醒。
不觉这有何差别,司徒澐玥又挑起一层,“所以?”
实在受不了司徒澐玥和他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悠哉,项丹青一把勾来他的颈子,要司徒澐玥别再沉浸在自己的书香世界里,好好听他背后的耳语交谈——
“你瞧,是项丹青。”
“是呀,真是他,连背影看起来都是这么禽兽……”
彷若有道无形界线从他们俩中间划开,司徒澐玥后头是片钦慕目光以及赞叹,可在项丹青背后的,却是道道毒辣狠目以及咬牙切齿的骂语。
“我怕我等会儿会被五马分尸!”项丹青惊恐道。
今日皇榜公布,那榜题上曰——当今天下第一无耻淫虫。
有鉴于冯六小妾那回事,他项丹青又“荣幸”地登上榜首:皇榜榜题事小,真正要人命的是,每至皇榜公布那天,西京百姓的脾性也远比从前烈上三倍。
听闻项丹青后头细碎骂声,司徒澐玥啐了声,仍不感要胁地拂开颈边的粗臂。
“上回有个倒楣鬼蝉联‘天下第一神棍’才两回,就被抓去浸猪笼了,你蝉联四回还能好好活著,怕什么?”
语毕,司徒澐玥跨入书肆内,独留项丹青一人在书肆外,听著那句句听来难以入耳的骂语。
眼见他抛下自己,项丹青赶紧跟上。
若身旁有澐玥在,就算他真发生什么被人扒衣游街的惨剧,他只要死抓住澐玥不放,西京百姓们也不敢对他如何。
甫入书肆,项丹青赶忙凑到司徒澐玥身侧,低声道:“算我求你行不?你也知道我救的姑娘是什么人,只消你一句话,大伙就明白冯六小妾的失踪与我无关。”
听完他这话,司徒澐玥哼出不以为然的笑音。
“和你没干系?”他唇角轻弯,垂首阅览书册。“若不是你送她出京,她也无法和凤求凰双宿双飞呀。”司徒澐玥虽笑著说,可额角微有青筋浮现。
“可没你搅和她也不会逃婚……”
话才说毕,就见司徒澐玥啪地将书用力合上,平时拿来唬人用的笑意已无,下一刻他的狠目瞪来时,项丹青便识时务的举起双手投降于他的怒火下。
“对不起,我的错。”他像个知错的孩子乖乖认罪。
他差点忘了,潠玥对于凤求凰是恨之入骨,当初他们两人在茶楼上聊起冯六小妾的事,澐玥初知冯六小妾与凤求凰的关系,当下便把掌中糕饼给捏碎。
从前他与苏意淮便因凤求凰介入而情感不顺,而今他知晓自己竟帮助凤求凰成双成对,虽是无心,可以他那爱记恨的性子,他恐怕是不甘心到极点,若时间能重来一回,冯六小妾当真会被澐玥捆一捆扔到冯府去拜堂成亲。
话说回来……这仇是他们自己结的,澐玥何必迁怒到他头上?
被司徒澐玥瞪得浑身发毛,片刻过后,他才大发慈悲的移开双目,看自个儿的书去。
得以逃脱司徒澐玥的杀人目光,项丹青暗自松口气,可轻松过后,他发现自己惨澹的未来仍无拨云见日的机会。
他可真被那未出面的无名人士给害惨了,说什么他将冯六小妾掳至山中毁其清白,然后,那与他从来没有干系的皇榜便登出他的大名。
他从一个人人憧憬的将军,降至一名人见人骂的淫虫,有几家饭馆甚至在门口立起“狗与项丹青不得入内”的木牌,然而最头疼的麻烦事并非于此。
前些时日,冯府还不时派出家仆到项府前叫嚣,直嚷著他把冯六小妾藏在府里,不是敲锣就是打鼓,直到最近冯府的人才不再上门来吵闹。
虽说近日风波稍有平息,可难说以俊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不测啊……
“我听说了件事。’
耳边传来司徒澐玥的沉嗓,还以为他打算沉默到底的项丹青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听说颉利可汗遗族又有动静,是不?”司徒澐玥边翻著书页边问。
听他这么说,项丹青更觉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授业的人非官即富,你说我会不知?”他身边净是些想巴结他的显赫人物,消息知道的自然也特别快。
向来少见司徒澐玥提起政事,项丹青瞧著他,甚感困惑。
这家伙讨厌朝政与官的心态他很明白,可今日怎么突然提起?
“我劝你最好早有准备。”司徒湩玥将手中翻阅的书籍夹于腋下,又另挑了一本。
他要准备什么?
“此仗若是真打起来,主帅非你不可。”
虽然早有预感皇帝会把此事托给他,可项丹青仍是不解司徒澐玥怎能如此笃定,“你为何可这么确定?”
“因为到目前为止,皇上最常指派的大将便是你,且更重要的是——”随著将要说出的话,司徒澐玥目光精锐地盯住他。“你曾参与过终南山那场战役不是?”
司徒湩玥此话一出,顿使项丹青怔忡,彷若心中有个被深埋的部分遭人挖掘而出,他久久不语,仅是垂首凝视微鼓的胸前衣料。
瞧他这副模样,司徒澐玥即刻察觉有异。“怎么?难道你会怕打那场仗吗?”
项丹青摇了摇头,仍旧沉默不回话。
与司徒澐玥在书肆里又多待了些时间,兴许是跑去看皇榜的百姓们皆已归回,也或许是听说天下第一美男子和天下第一无耻淫虫在这间书肆中,所以书肆里的人潮渐多,司徒澐玥嫌闷,便拉著项丹青离开,准备返家陪他的亲亲意淮。
离开了书肆,两人并行走在街上,最后在某个街口分道扬镳。
项丹青站在原地看著司徒澐玥的背影渐渐走远,稍后,他欲转身回府时,一阵夏日薰风袭面,他嗅到了一股杏香。
他嗅著那股味儿,匆地探手到颈处,自袍内撩出一条红绳,接著便掏出一只藏青色香包。
香包上绣著几朵栩栩如生的杏花,风中杏味来自此香包,然而杏香并没有寻常杏树上绽放的花朵来得刺鼻,经过长年岁月,香包内的杏花味仅剩淡淡余韵,并没有当初他所嗅到的味重。
静静凝视著香包,项丹青五指不觉收拢。
澐玥提起终南山时,他脑里所想到的并不止当年血洗终南山的杀戮。
一抹深藏在杏林里的身影刹那间闪过脑海,当下令他眉宇间皱起几痕幽思。
十二年了。
他们分隔了十二年。
现在的他得空时还会回杏林一趟,看看袁芷漪是否回到杏林,了结他年复一年加剧的相思之痛。
只是老天爷不肯让他好过,他每次回去,势必又得再感受一次刨心之苦。
好,我等你……
昔日承诺,犹言在耳。
他似乎只要闭起眼,依然能感受到他们相拥的力道及温度,只是睁开眼后,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离开杏林后的她,会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