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情征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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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战一走,他面对的是那些蛮兵,在战场上恣意杀敌,可他背对的将是他一直想牢牢握在掌心里的人。

  只要他离开西京一步,他也会与她渐离渐远。

  他恐怕再也无法修补他们之间的隔阂——

  “项将军,为何不谢恩?”看项丹青握着圣旨却迟迟不答腔,韩公公甚感怪异。

  闻言,项丹青略略醒神,然而他脑海中还是有诸多话语在回响著,每一字、每一句,字字揪心。

  若你心里真把我分量摆得重,那你就应该回头看看我!

  他是否真的没仔细看过?

  没看见她在疏离冷然的外表下,内心是如何的烫人……

  心念一转,他又听见另一道沉嗓响著。

  名留丹册,永垂青史——

  这嗓音听来浑厚,带著深厚的期待,却也是沉痛异常的期待。

  “项将军?”韩公公疑惑的嗓音再唤。

  那握著圣旨的手劲渐渐加大,项丹青半敛双眸,将圣旨高举过头,提起嗓来高呼:“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声雄浑的谢旨高呼,回荡在前厅、回荡在花厅,乘著风幽荡在项府里任何一处,自然也传入书房里。

  袁芷漪环抱双肩,无神地看著门外。

  听此谢诏声,她感觉心里仅存的依恋也被带走了。

  凉风再起,拂过水面。

  无漪……

  第九章

  天际已拂晓。

  项府祠堂里,檀香袅袅,烛火已燃尽,窗外的曙光透入祠堂内,将里头安放著的项氏祖宗牌位给照得灿亮,其中有两块牌位上头分别刻上“项古流”、“项古流之妻王氏”的隶书字。

  在这两块木牌前,项丹青跪著。

  他身披玄黑铁甲,长发东尾,手里捧著那柄长年不离身的重剑,高高奉在这两块牌位前,神情肃穆。

  在这里他已跪了整晚,却不见他有丝毫疲惫,那双眼始终是透著炯炯辉光,将那两块牌位映入眼底。

  祠堂外,项凯也站著,眼看项丹青在这里跪著,他心里顿生一股疼,看在那双老眼里的人影霎时模糊些许,他彷佛看见久远的过去,有另一道身姿,同样也在将赴沙场的前夕跪在这祠堂中,眼看列祖列宗。

  “少爷,时辰快到了,该前往承天门……”

  有些哽哑的嗓音,幽幽地回荡在祠堂中,虽打破一室沉寂,却断不了项丹青专注凝视亡父、亡母的牌位。

  许久后,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身姿终于有动静,项丹青拔身而起,玄黑铁甲发出清脆余响,他踅过身,将剑收入剑鞘,迈开大步走出祠堂。

  “袁姑娘人呢?”他边走边朝身旁跟上的项凯问道。

  “在房里。”

  “你先去替我备马,我去和袁姑娘说几句话。”

  项凯颔首,而后直往前走,项丹青则是在原地望著项凯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后,这才迈开步伐往他的院落走去。

  穿过花厅,长廊,他跨入圆拱门,于院落内迂回曲折地又经过许多径道,终于来到袁芷漪的房前。

  房门关著,屋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站在门前,项丹青迟疑好长一段时间,看著东方的天空渐渐清朗,他叹息,终于伸手敲敲房门。

  “袁姑娘,你还在睡吗?”房里没有人声,项丹青疑惑着,本想再多敲几下门,可—道灵光闪过脑海里时,准备敲门的手顿然停下。“我知道你没睡。”他半垂双眸,微声低喃。“我想……我必须跟你说声再见。”

  若是不说,他或许会遗憾。

  这场仗不大不小,但是昨日他听人来报,颉利可汗遗族的兵力经过十二年的养息已比从前壮大;他想起十二年前终南山那场仗,羽林卫千名将士,让埋伏的三百名突厌兵杀到不足半数。

  而今,杀过边防的却是万余突厥兵,并非当年小小数目。

  他打过许多仗,于生、于死他从不去透彻捉摸,然而昨晚他跪在父母牌位前,他不由自主地反覆想著沙场上的生死问题。

  “我们错过了十二年。”他嘴角噙著淡笑,“而我们也许再没有第二个十二年可以错过……”

  他无法告诉她,战场是个怎样残酷的地方。

  他无法告诉她,他面对的敌将从前是如何凶残地砍杀他的同袍。

  自昨夜起,他脑海不断浮现从前爹出征后,娘守在家门前眺望的身影,那种孤绝不需言语即可感受;他总觉得,爹对于天下人仁善,却独独对娘残忍。

  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那痛苦的滋味无人能解,然而娘仍是等著爹,只是到了最终,爹没回来,只回来一把剑。

  他不想让袁芷漪和娘亲一般的命运,然而思即战场上的残酷,他的心仍是下意识地想栖回有她守候的地方。

  她的等待,是他回来的动力,是他不畏惧战场的坚毅。

  此仗若得胜归来,他定会好好的告诉她冯六小妾事情的原委,他不愿有任何遗憾留在心底,他会回头,仔仔细细地看著她……

  房里仍是没有丝毫动静,片晌后,袁芷漪那平淡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嗓音却透了出来。

  “你曾问我……”

  听到这毫无起伏的嗓音,项丹青不觉心神一震,彷若见到某道光亮随著她的嗓音透来,温暖他心中寒寂的角落。

  “你曾问我,我为何突然离开杏林。”袁芷漪坐在床上,曲起一双腿,双手抱著膝头、背向房门朝墙坐著。“这些年来,我都在找你。”

  此话一出,使得项丹青忡怔当场。

  “我只等你等了一年,便在杏林里待不下去,你知道的,我从没等过人,所以那种天天望著杏林等人的日子,我过怕了。”她等在那儿,静静望著,望著杏花凋落、望著绿叶转枯,直至冬日的朔风将杏枝上的枯叶尽皆扫落,了无生机,她还是在那里静静望著。“我出了杏林,打算寻你,你曾经告诉我你住西京,我记得。”

  家住哪?做什么的?亲人几位?

  西京,羽林街执戟,父母双亡。

  十二年前的对话,经她这么一提再度涌入他的脑中,字字句句的简单,挟著回忆的酸苦。

  “可我除了采药,从来没离开过杏林,所以甫出林后我就迷路了,连带著那些兽,我们一路上风风雨雨,被人偷过、抢过、饿过、病过,这些我从没经历过的苦痛我都熬了过来,心里只想著『只要我到西京见你,一切就会值得’。

  “但好几年的时间过去,我才发现我一直往南方走,所以我又花了几年时间朝北方前进,同样也迷路好久,饿著、病著……最后莫名其妙的来到西京。”

  当她想起在江南时,透过一名卖唱女得知自己寻错方向,她才意识到,冥冥中注定他们得错过十二年的光阴,唯在今朝才可相遇。

  然而经过昨日,那拂著她的风以及他的谢旨呼声,似乎在在告诉她——

  十二年后他们虽可相遇,却不代表苦尽甘来。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苦,他们也没有甘甜可回……

  “项丹青,你说得对,我们或许已无第二个十二年可蹉跎。”她凉著嗓,徐徐又道:“所以,我不再等你了。”

  她的决绝,她的心冷,全埋在这字里行间。

  她快刀斩乱麻,等待这两个字,不再是他们之间维持的承诺。

  我不再等你了……

  声声清语,如刀般割开了他的心。

  项丹青怔望著门,心头原本还因为她开口而温暖的角落,在这瞬间,坠入更让人无法承受的酷寒冰雪里。

  在此门前愣站著好长一段时间,原先是面无表情的他忽地笑了。

  他的笑容清清淡淡,好似天际将要散去的云雾。

  “袁姑娘。”他转过身,背对著房门。“你保重。”

  说完这话,他迈开步伐离开。

  纸门上的剪影不再,而在房内面对墙坐著的袁芷漪,也始终未回头,只是在项丹青那句彷若生离死别般的道别后,她听得双目殷红。

  府门外,项家仆人已恭候多时,项凯牵著马匹,而司徒澐玥也起了个大早来送行。

  项丹青每走一步,铠甲便会发出清亮的脆响,身姿威风凛凛,出了府门,来到司徒澐玥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项丹青看著好友,他那温文儒雅的笑容依旧。

  “听说你要出征,便来这里送你。”

  “你可以去承天门。”皇帝搞不好还会替他安排个好位置。

  瞧著他,司徒澐玥扬高了眉。

  “你第一天认识我是不?”他这么讨厌朝官,又怎会甘愿与他们平起平坐?项丹青则是个例外。

  听到这话,项丹青不由得失笑。

  这个损友啊,认识他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有时候还真想不透自己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一切,冥冥中注定呵。

  两人相视而笑,未几,项丹青便翻身上马,自项凯手中接来缰绳。

  “等我回来,我们再去暍一杯。”

  “行,下过这次换点新花样,去酒楼喝如何?别老是喝茶,清淡得我都快睡著了。”司徒澐玥摆出一脸嫌恶的神情。

  看著他的表情,项丹青忍俊不住大笑,连带让司徒澐玥也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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