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街入围嗜明德门的兵阵中,将士们杀声掩盖了他的呼喊,他伸长手臂几次差点攫住于蒙,可总在那差距不到毫厘的时候,又被躁动的将士给撞开。
他目光惊慌地望见城门口的情况。
果如方才来报的将士所说,有只浑身带血的凶猛狮子正在城门口与兵搏斗,可力抗兵卒的猛兽不仅有它,另有只老虎伴在狮子左右,同样是浑身浴血的在与将士们相抗,仿佛拚了命也要守护那群在城门内害怕地缩在一块、毫无攻击力的瘦弱兽群。
眼见那两头浴血凶兽,项丹青心匠的猜测也终于得以证实。
真的是它们,那些待在杏林里的兽!
“不可以,不可以伤害它们!”项丹青急躁大吼,身旁的人却一迳朝兽们叫嚣,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那两头挡在城门口的兽,已血染一身且疲惫非常,众将士占了上风,他们操戟指著兽,将两兽逼得无退路,只能愈靠愈拢,凶狠地露牙朝将士们低吼著。
“把它们全杀了,以避免在西京里造乱!”
于蒙浑厚威喝在前方响起,霎时杀声大作,在将士们要齐力了结两只困兽的性命之际,项丹青奋力推开旁人朝城门口冲去,他抽出腰间佩剑,众人但见眼前有道锋芒闪过,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长戟已遭人斩断。
铿铿锵锵的兵器落地声不绝于耳,那些将兽群围堵的将士匆见项丹青挡在兽前,皆是一睑惊愕。
“谁敢伤它们,别怪我不客气。”项丹青举剑,冷目环视将士们。
将士们先是看著手中断戟,再看项丹青那脸肃杀,他们害怕的后退,不敢与他硬拚。
万万没想到项丹青会在这时冒出,还偏袒这两头凶兽,于蒙怒得睑色涨红,大声喊道:“丹青,这些兽要是进了京会吃人的!”他作势要朝左边前进,却让项丹青以剑挡住。“你这是……给我让开!”
“于大人,你听我说,这些兽无故来西京必有原因,它们不会伤害百姓。”不愿与于蒙对立,项丹青只能好声劝言,
“不会伤害百姓?那方才给它们弄伤的弟兄们怎算!”
“于大人,这些兽有人饲养,你暂且先让我收留,我会找到它们的主——”
“胡扯!”于蒙愈听愈觉得荒唐。“兽与人怎可相处?你给我立刻让开,否则我——”
于蒙充满怒火的骂书,猝然止口,神色错愕。
疑惑著于蒙为何突然把话说到一半的项丹青,蓦然感到周遭诡异的沉默,他将视线谓往其他将士,发现其余人也和于蒙相同的呆滞。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攫走声息,只能呆呼呼地朝城门内愣望。
“不准……”
气若游丝的细嗓在他身后微弱透出,在这嗓子出声的同时,也如同数道缚丝,紧紧缚住项丹青的身心,让他僵于当下。
这声细嗓,虚弱得教人心碎,项丹青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悸动,徐徐回身看去。
城门内,自那群瘦弱兽群聚围的中心处,冒出了一名女子。
姑娘乌发披肩,著一身藏青色衣裙,她只手撑住墙壁,支住虚弱地摇晃不停的身子。
她嘴中呢喃著字句,可没人听得清楚,须臾,她抬起脸来,纵使脸色苍白,可容颜清灵依旧,有那么一瞬间,让在场将士皆以为自己是见到神仙下凡了。
站在众人前列的项丹青,看见这名姑娘后也是傻得不能自已,然而姑娘飘忽的眼神却穿透过他,似定在遥远的地方。
十二年了,他们分别了十二年。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十二年来,他心碎了几回?
好,我等你……
心碎著,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即使他总是告诉自己,别丧气、别难过,明年的二月春他再回杏林,定会与她相遇……
那名姑娘踏著虚浮的脚步走出兽群,她伸著手在半空中,似想触碰什么东西,项丹青也伸出了掌,欲接住她探来的软手。
“不准伤害……伤害……”她缓步走近,再走近,可就在她的指梢将要碰到他的时,她双腿蓦地一软,朝前倾倒。
“袁姑娘!”
乍见她倒下,十二年没喊出的思念,在他双手及时托住她的身子时喊了出来。
不是作梦,不是幻觉!
这温度是真实的……这位姑娘,正是十二年来音讯全无的袁芷漪啊!
眼见项丹青抱著那名姑娘惊慌哀喊,在场者无不睁著大眼,哑口无言。
到底是出了哪桩葡萄事?
前一刻还和那两头兽拚个你死我活,而后又看见有名姑娘自兽群中冒出,再来就是现在这情况,项丹青抱著那名姑娘焦急嚷嚷。
苦唤怀中人却不得回应,项丹青急得将袁芷漪打横抱起,转身才准备要带她离开,可见到前排那黑压压的人马,他便焦急地来到于蒙面前。
“于大人,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它们,这位姑娘似乎病了,我得找个地方安顿它们。”
方才还咬定这些兽无人饲养的于蒙,在见到项丹青怀里人时,惊愕万分。
“你要带这些兽回去?”于蒙看著那两只浑身是血的兽,虽不改戒心但还算安分地跟在项丹青脚边,可想起它们方才咬人的情况,于蒙还是无法宽心。
“它们方才只是护主。”他就说了,它们不会随意伤人,八成是因为袁姑娘现下身体情况极差,加上方才将士们百般阻挠还扬言杀兽,它们才会奋力一搏。
“这姑娘真的是这些畜生的主子?”
于蒙话一出,立刻引来狮与虎怒咆,见这两兽龇牙咧嘴似要发狠,众将士又害怕地直后退。
“别生气,他是无心的。”项丹青朝脚边两兽安抚。
听他这话,它们果然又收回利齿,勉强收起怒气,可眼中放出的狠光依旧。
见这些兽果真听得懂人话,方才力搏这两只猛兽的将士们,皆感震愕。
既然这些兽听得懂人话,那他们刚才拚死拚活的和这两只兽抵抗,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大人,你帮我个忙,派弟兄们去安抚百姓,我尽快把它们带回府里。”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丹青。”
与于蒙仍不放心的目光相视,项丹青仅是一笑,摇摇头后拥著意识不清的袁芷漪,领著兽群自将士们开出的道走去。
“来,跟我走,我带袁姑娘回去,这里是西京可不是杏林,由不得你们乱闯,若你们想要找个地方打滚晒太阳,我那里地也够大……”
在众人目送下,项丹青一面抱著袁芷漪离开,一面与兽交谈,这景况让旁人看得傻愣在当场。
他们这个将军,什么时候习得与兽交谈的仙术了?
第五章
夜里,万家灯火一盏一盏地点亮。
项府中,仆人们忙碌穿梭著,他们手中各提著一只红灯笼,分别去长廊、屋檐下挂上,而在这些仆役的身后,立著一名老者。
“快啊,天都黑了大半,灯再不挂好我们今晚都得摸黑走路啊。”
吆喝的老者顶上无发,眼角旁有几块老人斑,身子骨瘦得好似风吹就散,兴许是嘴中好牙没剩几颗,他说起话来总比常人还要含糊、还要慢。
这人便是项府总管,是项古流自战火摧残的村庄所救回的老人,名日项凯。
今天夜色黑得快,项凯比平常时间还早些的吩咐仆人们点灯,他老人家身子骨没办法做活儿,只好在后头指派他人做事。
眼见这里灯点得差不多,项凯正要唤著大伙去其他地方挂灯时,远方长廊忽地奔来一道身影。
“项老,项老!不好啦—”
小厮项甲边跑边喊,一只手还慌张地朝项府大门指去。
“啥不好?我好得很!”项凯顿时回头,朝项甲怒声疾呼。“你们总说我老了痴呆啥都记不好,胡说!我今年也才二十岁,年纪轻——”
“不是啦,项老!”项甲心急地攫住他,一把拖起项凯的臂膀将他拉走。
“是主子,主子他不好——”
“什么?!”项凯大惊,急忙甩开项甲的手。“你别乱说话啊,少爷他年纪轻轻有啥不好的?他又不像我人老会痴呆,身子骨和脑袋都好得很……”
项甲无奈地对天翻翻白眼,懒得听项凯唠叨,对于他一会儿说自己年轻,一会儿又说自己痴呆的诡异行径已司空见惯。
项甲懒得解释,干脆拖著项凯去大门那里,一切就能说清。
“唉,别走这么快,虽然我人还年经,可最近老是走几步路腰就痛啊……痛痛痛痛,就跟你说走慢些……”
项凯一路哀呼,穿过长廊、院落,这会儿终于走到项府前厅。
按著酸疼的腰杆,项凯嘴里仍咕哝几句哀叫,待他抬起老脸朝前厅望去时,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头数十名仆人像快抖散骨头的模样,全都挤成一团,脸色惨白,牙关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你们全抱在一块做啥?”
厅前的仆人们没人吭声,仅用那闪著水光的两目与项凯相视,他回头想问问项甲,却发现项甲已窝囊地躲到他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