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清楚。
***
冷纪河不能成功带走冷烟凉,是什么原因已经不必追究,事实就是她的估算没有错,那么……
“国主,大司法在外求见。”内务官的声音传进来,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心想他是该来见她了。
“内务官,他已经不是大司法了。”
突地,内务官被她声音中暗藏的寒意震慑住,他该不该告诉国主眷,此时要见她的,不只冷纪河一个人……
冷纪河走进来时,周遭的氛围似乎也冷凝了几分,外面明明阳光灿烂,如今内外却有如此大的反差。
“眷。”他用过去惯用的称呼唤她,见她的唇角浮起一个诡谲的弧度,瘦小的身体被包裹在宽大的长袍中,一如既往让人感到心颤。
一如既往……这个心机深沉又善变的孩子,并没有多大改变,内心依旧孤寂、充满惶恐。
其实他对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即使曾经互动密切,也未曾亲近到可以了解她的心,即使如今她对他不怀好意,他也没想过要恨她。
“冷纪河,你总算来了,你消失得无影无踪,害我老是惦记著。”惦记著他是不是会有反噬她的一天。
“当初不是眷亲口答应放我走的吗?答应如果我帮你达成那件事,你这位新国主便不会再干涉我的行踪。”这就是他跟她之间的协议。
“我是放你走没错,你倒是一走就走到东南陵去了,我放你走,可也没让你去当叛徒啊。”她沉著声音,讽刺道。
冷纪河神色一凝,正色几分。
“国主一直都知道我在那里不是吗?所以才会硬把烟凉留在身边,等我自投罗网,而从我离开后,你就在等待时机的成熟。”
冷纪河微微一笑,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吗?她既拥有海皇,也等到他自投罗网。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国主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所以,他必须离开!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况且不会有人在被人握著把柄时,还能安稳地过日子。”她瞥了他一眼,平淡得没有任何表情。
“所以,你还是得到了海皇,这一次便是要了结我的时机?”
他缓缓地说,发现在提及海皇时,她的肩膀似乎震动了一下,撑住脑侧的五指颤了颤,眼中晃过复杂难解的光芒。
冷纪河绽开笑颜,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改变,至少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有这样的反应。
“如果你不回来,或许我也不会怎么样,既然你回来了……”
“国主难道没有想过,或许我从来没有背叛你的心思?”
“有。”皇甫眷恋坚定地给出一个字。
“但是很快就没了,冷纪河,你清楚我们是基于互利关系才走在一起,这种关系真的靠得住吗?你也知道我的猜忌心重,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得不防。”
“这件事……”冷纪河似乎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朝门外瞟了一眼,又展开笑容。
“作为当初在前国主病危、神智不清时,篡改继位遗嘱的共犯,我没有想过离开后再回来反噬你,这次仅是为了带走烟凉,纯粹为了我冷家的命运。”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事!”因他的话而震惊,皇甫眷恋倏地坐直上身,夹杂著惊骇与凌厉的神色。
那件事,他竟然能够说得如此轻松简单,她深埋在心里的秘密,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国主,你紧张,是因为你太看重这个位置,一个女孩子过于爱好权力,不是件好事。”
“我不是女孩子!”皇甫眷恋突然失常,凄厉地叫喊著,眼前这个人是最清楚她底细的人,她心生惶恐,就算他不曾想过要害她,更不想反噬她,那又怎样?
这种“不想”,可以维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她要的,是千秋万代!
所以,她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废除一切可能危害自己的事物,有什么不对?她能得到的,不过也就是这些,牢牢地抓住有错吗?
“你如果连自己的性别都否决掉,不就和你父亲一样,看轻自己吗?”
冷纪河一边说,一边留心注意著门边的动静。
“冷纪河,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话。
“虽然我不认同前国主对你的态度和想要将你放逐的想法,但是,其实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深受他的影响。”
仿佛没看见她想要将他凌迟的凶恶眼神,冷纪河笑得云淡风轻。
“想要得到权力,想要这个位置,是因为不知道失去这些后,自己还能怎么办,非常惶恐,极其害怕,希望全天下的人都为你,所以牢牢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
“就算是这样,大司法,请问有什么错?”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严酷的寒地,冷得让人心颤。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达成自己的目的,眷,你这样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内心的满足的。”冷纪河看著她,目光温和地劝说。
“我以为,有海皇在你身边,你会有所改变。”那个人的热情、可颠覆一切的力量,难道还无法改变皇甫眷恋的内心吗?
她脸上一切愤恨凄厉的表情,眼中刺骨寒心的眸光,因冷纪河的话,不,只是因为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想起那个人的样子,而渐渐凝结。
海皇,真的没有改变过她什么吗?他给予她的、对她说过的话,她真的全都不在乎吗?他对她而言,难道只是为了打倒冷纪河的“工具”吗?
不是这样的,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早就不是这样了。
他要求她给他真实的自己,要求她给他同等的感情和信任,他还给她可以依靠的胸膛、安全温暖的拥抱,好多好多……
即使知道她性情恶劣、心机深沉,再怎么看不顺眼,他也还是留在她身边,他没有说,但她清楚,他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海皇,原本自己对他的力量是那样的渴望,如今,已经变质成什么样子了?
想将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不让他离开,只是她一个人的,这样的感情,到底是基于什么?
皇甫眷恋的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她不明白这样的儿女私情,以前从来不曾想过。他改变了她什么?在她心里加了什么?
冷纪河看著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她整个人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在这里,思绪纷飞。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退下去。
第八章
冷纪河退出议事厅,温和地偏著头,朝双手插在口袋里,慵懒地倚在门边的男人问道:“如何?”
海皇眉心紧锁,神色不明,眸光浮沉,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希望你能够点醒她。”冷纪河说完,便笑著准备离开。
耳环在阳光下闪著斑斓的金光,缠缎的长发如瀑,可是才跨出第一步,突地顿住。风过无声,只有一处动静,颈边略有异样,接著……
一丝柔软而泛著淡紫色光泽的发丝翩然而落。
冷纪河双目一敛,转瞬回身瞪向海皇,修长的身形呈现出戒备的状态,不知何时,右手心中便多出一根金光灿灿的手杖,辉映著大司法的飘逸身姿。
“哼……动作很快嘛。”海皇轻笑一声,甩了甩手掌悠闲地走近他,在瞄到他手中握有的“战将神杖”时,眉头一抬,张扬地笑道:
“尚武家族的冷家就拥有国主亲颁的两根战将神杖,没想到离开太和国的你,竟然还肯使用。”
“离开太和国的是人,尚武家族的名誉,冷家从不敢遗弃。”
“很好。”海皇气势非凡地回道。“你应该清楚,即使是曾为大司法的你,也无法赢我。”
“我知道,五年前就很清楚。”冷纪河冷静地说。
“但是你我之战,势必要有个结果。”
“为什么?”冷纪河惊讶,他不愿跟海皇对决,百无一利不说,也不想让曾经的大司法,与神能之尊为莫须有的理由战斗。
“因为,这是国主的命令。”海皇沉重地给出答案,仿佛一颗重石砸下。
冷纪河忽然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他的决心看起无法动摇,可是海皇怎么可能在得知一切后,还愿意因国主任性的要求跟他打?难道,他真想废了他吗?
“想完了,就到竞技场来。”海皇丢下话,转瞬间人影消失。
冷纪河握著战将神杖的五指不由得收紧,眉心忧郁地微蹙,随即朝竞技场的方向奔去。
***
“国主!”
皇甫眷恋一愣,突来的惊呼声将她的思绪从遥远的边际拉回,刚回神的她,脸上还有些微莫名的茫然,看见内务官急忙地跑进来,下意识拢起眉心。
“什么事?”她问得有气无力。冷纪河竟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溜了!
“海皇大人跟大司法,在竞技场对决!”内务官也不拖延,一口气报告完毕。
“什么?!”她大惊,神色仓皇。“怎么可能?”
她是想要他帮她处理掉冷纪河,可是……怎么会这么快?而且还是在太和国宫,此时思绪混乱的她,根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