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初才因战功显赫而受封为一等爵,应该是要笑容满面、踌躇满志的,可是他现在的神情却有如大祸临头般的凝重。
“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这个劫难是过不了了。”
边花乱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将军,他对先皇满腔热血,原本是最受倚重的一代名臣,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也不胜欷吁。
“皇上这次是非除掉我不可了。”他摇摇头,又是一个叹气,突然神色激昂的说:“也好!我是武将,本来就该建立功业,报效朝廷!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立刻出兵,就算兵败也死而无怨。”
他早该追随先皇于地下,这些年也不用受皇上的排挤和猜疑。
“将军。”边花乱道:“这事非同小可,关系塞北万民的生计,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唉。”李凌又是一声长叹,“这也是我找你商量的原因了。”
“恐怕我帮不上忙。”他同情李凌,但他知道他不能趟这淌浑水,否则他的皇帝哥哥可有机会和理由来对付他了。
这些年来,因为天灾不断,朝廷课税严苛,百姓眼看都要活活饿死,为了求生存,于是有力气的便集合起来反抗,造成国内流寇四起,动荡不安,最后结合成一股极大的势力,以强大的兵力和朝廷抗衡。
贼寇从广西起事,一路沿着长江而下,先是武昌、安庆失守,接着连六朝古都金陵也保不住,势如破竹的攻城略地,沿途朝廷的关隘城池如同虚设。
贼寇来得如此猛烈,而朝廷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情况真是出乎意料。
李凌和杨顺、王成三位将军临危授命,兵分三路扫荡流寇,三位老将军用兵精妙又了解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闪失便是一败涂地,因此小心翼翼的剿寇,倒也清了不少关隘,夺回了金陵。
此时北边的燕国,却趁着朝廷发兵剿寇、边境空虚时进犯。
燕国虽是边陲小国,国土又只是一大块贫瘠、荒凉又干旱的大沙漠,却抚育出一个又一个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成就一批批擅于骑射、精于格斗的塞外子弟。
在位的文成皇帝嗜利黩武,野心很大,早巳对中原的牛肥草长觊觎已久,立刻对内患不断的云国进犯。
燕国太子景浑以五千轻骑叩关,轻易的夺下北边戍守重镇马桥城,跟着一路南下。
云国皇帝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立刻封李凌为扫北大将军,手握精兵二十万,立刻北上抗敌。
如此一来京师空虚,若是手握二十万精兵的李凌叛变,边束端可就糟糕至极。
因此他将李凌九十岁老母,以及一家上下三十一口全数接进宫,美其名为保护,其实是要让李凌心有顾忌,而不敢心生二志。
就算如此,天性多疑的边束端依然放心不下,派了康三王边水沂和康六王边花乱督军,还传下一道密令,若将军有不轨之心,先斩后奏。
还好李凌首战告捷,一举将燕国太子擒住,逼迫燕国退兵。爱子受俘,燕国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传令退兵,并且退出云国戍守线五百里以示和平。
这时候却又传来流寇围住了杭州城,情况十分危险,因此燕国一退兵,李凌大刻拨兵南下救援。
他平塞北、扫流寇,出生人死让他封到了一等爵,但是他心知肚明皇帝对他始终猜疑,因此平乱之后自动交出兵权,以示绝无二心。
“王爷。”李凌苦笑道:“这个忙,你帮不帮得到,你我心知肚明。”
在皇帝如此妒才,百般猜疑之下,别说有心人不敢乱来,就是有聪明才智的人也得加倍小心,以免锋芒太过,引来杀机。
康六王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他长年随侍先皇身边,深得先皇的心,之前先皇出征时带着他同行,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先皇是要训练他兵务,以利往后能接掌大业,毕竟局势动荡,除了当一个好皇帝之外,还要会打仗。
可惜的是先皇在位时,为了平衡各皇子间的关系,特意不立太子,是死后才由封至三公的胡钦和手握兵权的雄乎引先皇遗诏,传位给大皇子边束端。
就算有皇子质疑遗诏的真实性,也因忌惮雄乎手中的兵力而闷不作声。
不知道该说先皇有先见之明,把遗诏传给雄乎让他保大皇子平安上位,还是大皇子有先见之明,知道要登上皇位得先掌握兵力。
总之,事已成定局,百官高呼万岁,边束端得到了天下。
”扫北之时,若不是王爷智识过……”他还没说完,边花乱就笑着打断他。
“那是将军用兵如神,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凌知道他不肯担这个功劳,又是一声叹息。“王爷,我年老多病,要领军而北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边花乱这时候听他一说,才知道原来如此,虽然早已猜到皇兄一定会派兵西北,可没想到会是垂老的李凌领军。
梨都位于云、燕两国之间,一向是两国贸易、交通的重镇,是个非常重要的城关,里面的居民有云人、有燕人,但更多的却是回人。
三个月前那里发生了回民变乱,杀害了梨都驻军统领,燕国以保侨为理由,出兵占领了梨都。
“塞外苦寒,用兵辛苦,将军是不该接这苦差事。”他明知道这一定是皇兄的主意,而且有陷害的意味,却还故意装作不懂。
燕国之患也不是一两日之事,以往几次大规模的北征,虽然都能打退他们,但其实他们元气未伤,所以一旦他们班师回朝,很快又卷土重来,让边境动荡,烦不胜烦。
要收复梨都虽然不容易,但也不会让身经百战的李凌如此苦恼,一定有什么更不好的事发生。
他猜皇兄要他收复梨都,却以内乱刚定国库空虚为由,不给足够的兵力和军饷,因此李老将军才发愁,找他来商量。
他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却不愿意说破,以免替自己惹麻烦。
“我何尝愿意去。”他愁眉苦脸的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呀。王爷,你也知道我的难处了吧,就算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唉,西北之征、梨都的收复都在这一举了。
“我虽有计划,却苦无军饷,也不知道到哪去筹措。如果入冬之前不能率兵北上,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撤职还算事小,只怕我老命不保。”
之前先皇迟迟未立太子,因此朝中一班老臣忧心忡忡,齐名上书说王储虚悬恐有碍国运,自古便是立长为储,因此请皇上及早扶持储君以定民心。
那时先皇曾经问过他,觉得大皇子边束端如何,他老实的给了“阴沉难料、量小气狭”八字评,先皇当时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或许边束端觉得那时先皇没立他为储,是因为他李凌从中作梗,因此耿耿于怀,但知道他功劳太高没有理由除掉他,所以数次委年老又多病的他重任,若打胜了很好,兵败了就要他的命。
边花乱看着他霜白的发鬓,想到年少时父皇的爱护,还有李凌的教导,心中一软,安慰道:“将军不用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他拍拍他的肩膀,就像那次北征一样,他说了同样的话后,第三天李凌就抓到了景浑,逼燕国退了兵。
而那次扫寇救杭州之危也一样。
李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虽然边花乱没有明说,但他总算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斗了。
他知道皇上对六王猜疑之心不下于他,却还是要求救于他,心里虽然觉得对不起六王,但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阿乱!你是嫌命太长,活腻了是吗?”宋思乔压低了声音吼道。
虽然四下无人,又在自己家里的密室里,但他还是很小心谨慎,毕竟这是件大事。
皇上摆明了是要找李凌麻烦,边花乱干嘛要去趟这淌浑水?
要不是当年边花乱对他有救命、知遇之恩,又是自己娇妻的亲弟弟,他也不用那么紧张。
“是呀,我就是嫌脑袋放在脖子上不舒服。”边花乱笑嘻嘻的说:“想给人砍下来过过瘾。”
“还在跟我说笑!”宋思乔一脸不悦的说:“我早知李凌会求助于你,但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他还以为以皇上对六王的猜忌,李凌多少会顾虑一下,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向六王求助,谁知道他还是想错了。
“我又没答应他什么,你穷紧张什么?”边花乱漫不在乎的说:“怪了,就算有事也是我倒霉,怎么你倒比我还紧张?”
“哈哈,我紧张?我当然紧张呀!要是给皇上知道你是李凌的背后诸葛,帮他出了一堆鬼主意,害皇上到现在动不了他就算了,还得拼命加他官晋他爵,呕都呕死了,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李凌不说,你不说,我自己更加不会说,那还有什么奸担心的?”他哈哈笑道: “你别老是紧张兮兮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