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像是想到什么,她忽然喊出声来。
“怎么了?”他们同时发问。
“我忘了帮殷尧买脆皮鸡蛋糕了!”
她一说完,三个人都笑了,殊不知那时候,在房里罚写功课的樊殷尧正幻想着他的脆皮鸡蛋糕而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哩。
樊童瑶好像作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和冉向阳一起去逛夜市,夜市人潮将他们冲散,她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出去,所以她像个小女孩,坐在石阶上一直哭。
童瑶,童瑶,童瑶……
你在哪里?一个熟悉的嗓音轻轻唤着她,那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她想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声音,睁着一双蓄满泪水的圆眼睛,不停地四处寻找,那声音穿透人群,忽远忽近,好怕他会愈来愈远──
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啊!我好怕,冉大哥,我在这里!
她举高双手,无奈她个子不高,踮起脚尖也还是被人墙挡着,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然后,哈毛向她跑来了。她的哈毛,早就因为被收养而洗得香喷喷又蓬松松的。她蹲下,任由哈毛在她脸上、手臂上蹭着舔着。
冉向阳呢?她重新站起,企图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他那耀眼的光芒,是不会轻易被埋没的。
但他在哪里?
恍如电影特效,眼前一晃,场景就变了,她又回到他的房间,他正用一双炽热的眸子注视着她,然后,他的脸缓缓向她靠近,轻轻在她唇上一点。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初吻!当时那么隐晦不明,但此时,在她梦里,如此清晰,她深深颤抖,深深地,动容了。
然后,那个下雨天的重逢,他紧紧抱住她,令她心悸不已。又然后,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星星,他握着她的手,眼睛闪烁如星。
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让那些不愉快的、流泪的过往变得好渺小,她都快记不起,她曾经有过的伤心。幸福这么美好,为何还要惦记那些痛楚?
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快乐,她不要、也不舍得这么放弃。
因为爱他,她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必须要回去,回去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第10章(1)
这天,阳光饱满,风和日丽,冉医师睡了个好觉,精神饱饱,精神好好了,心情也意外地晴朗。
他想通了,反正日子总是要这样过,人也总是必须继续活,为何不活得快乐一些?哭泣有什么用?伤心又有什么用?童瑶又没有真的离他而去,她不过是换个方式活着,如此而已。
很简单,很容易的,他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他还承受得起。
“她气色好多了,是不?”他站在床沿,温柔地用湿毛巾擦拭她的眉眼。“林护士,你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好像看见童瑶的睫毛动了一下。”
冉医师的故事在医院里早就流传开来,许多护士小姐都为他的精神大受感动,但同时也心疼不已。
“是啊是啊,樊小姐每天都有进步的。”林护士有点心虚地说,善意的谎言,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想也是。林护士,你真的觉得童瑶会好的,对不对?”
“那是当然。我就有遇过病人昏迷了十几年终于醒过来的例子呢。”
“十几年啊……”
“唉呦!其实也不用那么久啦!冉医师,之前不是才有一个新闻,病人昏迷八个月后醒过来的消息吗?我相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林护士发现自己说错话,立刻说道。
“林护士,你是个很棒的护士,真的。”他懂,医院里的每个人都因为同情他,所以讲话小心,用字斟酌,就怕又惹他难过,真为难大家了。
不需要安慰了,他想。那些都只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假象,他不再灰心,所以也就不必靠那些谎言来麻痹自己了。
他露出两个多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林护士吓呆了!
真好看的男人啊!冉医师本来就是全医院公认的大帅哥,自从他表现出那么柔情的一面后,全医院不论已婚未婚的护士小姐们都更加倾心不已,也羡慕极了那受他百般呵护的女子。
走进小儿科门诊室,一辆塑胶玩具车驶向他,“开车”的是才七岁的血友病患者宇堤;不过宇堤很幸运,已经找到骨髓捐赠者,就等着下星期开刀移植骨髓。得知宇堤有救的那天,宇堤的父母兴奋得哭了,尤其是宇堤的父亲,体重超过九十公斤的彪形大汉号啕大哭的模样好吓人,但是很真挚,让冉向阳也跟着心酸,是真的心很酸啊!因为他竟连大哭的权利都没有。
“冉叔叔,你看,我的驾驶技术愈来愈好了。”小小的宇堤,有一张因病消瘦白皙的脸,但是性格很温暖,虽然年幼,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懂事;因为害怕别人伤心,所以在大人面前从来不哭。
“是啊,宇堤,恭喜你,要不要告诉叔叔,等你病好了,长大后想做什么工作呢?”
“我要开卡车。开那种很大很大的卡车。”宇堤不假思索地说。
“哦?为什么想开卡车?”他好奇了。
“因为当卡车司机很威风,一上马路大家都要让他,大家也都要怕他,我觉得比警车还好,可以坐得高高的,看得又远,很好很好喔!”他眼睛晶亮,编织着小小的梦想。
“好,等宇堤将来开卡车,记得在马路上要让冉叔叔先喔。”他笑着说。真好!这么善良又乖巧的宇堤终于能够康复,拥有美好的未来。
小儿科和其他门诊部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充满了孩子的笑声,液晶电视播放着东森幼幼台的节目“YOYO新乐园”,几部小车穿梭着,墙上挂满颜色鲜艳的卡通人物海报,到处都可以见到孩子们的玩具。而在这里,冉医师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冉叔叔,他的名牌用米老鼠图案的胸针别着,医师袍的口袋里永远装满糖果零食来取悦、诱导孩子,有时甚至还必须跟他们一样童言童语,玩着幼稚的小孩游戏。
但冉向阳甘之如饴,虽然很辛苦,但是他很快乐。
“冉叔叔,你昨天答应给我沙士糖。”在一旁看电视的晓芳不知何时冒出来,拽住冉叔叔的手臂,指着他的口袋。
“我也要!我喜欢七喜汽水糖。”向来吃东西不落人后的小胖胖利宏伸出肥肥的右手,想掏冉叔叔的口袋。
“我要、我要!我妈咪只肯给我吃健素糖,可是我超讨厌吃健素糖的。冉叔叔,你有棉花糖吗?”光着头的健健搔搔脑袋,笑容很天真。
“棉花糖好,我不要沙士糖了,我想要棉花糖。”晓芳又开始起哄。
“因为晓芳昨天乖乖打针,所以冉叔叔答应给她糖吃,你们这些小朋友今天有没有乖乖听护士阿姨的话,按时吃药乐呢?”跟孩子说话,连语调都变得幼稚了,许多话尾都要加上叠字,像是盖“被被”、喝“水水”等,对小儿科医生来说,这些都是与孩子亲近的必要武器。
“有,我有!”利宏的小胖手举得好高,手指头像五根甜不辣。
“哪有!利宏哥哥有嘟嘟(哭哭)。”三岁的樱樱用着有点大舌头的嗓音说着,她是诊所里有名的报马仔,每当小朋友吵架,只要问樱樱就可以清楚知道过程的来龙去脉,即使口齿不清,但她思虑清晰,完全遗传了父亲的优点。“他不乖,不让阿姨打针针。”
“没有,我没有!我最勇敢了,樱樱你别乱讲啦!等一下我告诉叔叔说你昨天尿床喔。”你已经告诉我了。冉向阳笑。
“我是小孩子,本来就可以尿传(床)啊。”好理直气壮喔!嗯,这理由很充分,樱樱,你不愧是陈律师的女儿。冉向阳很喜欢这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因她让他想起童瑶。
面对这一群可爱的孩子,冉向阳心情大好,他把全部的糖分送给他们,就让他们尽兴地吃糖吧。对他来说,童瑶是他的糖,她的笑容甜甜软软的,像古早棉花糖,一不小心就会沾得满嘴甜腻腻,是他最爱的糖。
不需要伤心,也不必太自责,他还是拥有很多的,并非一无所有。
打开一颗用塑胶袋包裹的麦芽糖,放进嘴里,味蕾告诉他糖是甜的,但心却很酸。
他看向窗外,气候真的很好啊!好适合去远行,像去尖山埤露营一样,他喜欢她穿着牛仔裤配上运动鞋,穿得像大学生那样,因为他从没能看过她读大学时的俏丽模样。
下次再一起去露营吧。他说。
好啊!要去哪里?她爽快地答。
去那里很重要吗?他又问。
不,不重要,去哪里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有他就够了。
他放空自己,想重新来过,视线落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一架飞机从远处划过,蓝蓝天空被拖出一道白色的尾巴,那么显眼,仿佛执意在天空中心划下一道口子,那伤痕,好像也划在他心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