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殷尧给他一个感激的苦笑,他知道冉向阳不抽烟,因此自顾自地把烟盒塞回口袋。
“不必跟我客气。”
“不,我是说谢谢你刚刚骗我妈。我知道,我姊很可能不会醒。”
听到樊殷尧的坦白,冉向阳眼睛酸了,他说不出口的,殷尧却说了。“不,我相信童瑶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
“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我姊的状况并不乐观,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不过,冉大哥,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姊也不可能在台大医院得到这么好的医疗照顾,谢谢。”
“我但愿她一辈子都用不上。”
“哥,你恨我吗?”同时,冉乐冬躺在病床上,他双腿骨折,打上石膏,经过一个星期的休养后,神志渐渐清醒。
车祸后,得知童瑶昏迷不醒时,乐冬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反倒变得沉默寡言;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醒着的时候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跟睡着时一样安静。
冉向阳抽空过来,替他削着吴妈妈带来的水梨。从樊家听到他车祸住院的消息,吴妈妈说什么也要跟着上来照顾这从小带到大的小少爷。在冉家帮佣多年,向阳与乐冬就像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出了事,她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少。
昨夜睡不多,因此吴妈妈正躺在旁边的躺椅上补眠,由向阳陪着乐冬。
“胡说什么。”冉向阳切下一办水梨,用竹签插着递给他。
“好熟悉的场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我老是躺在床上,而你跟童瑶围着我,跟我说笑,你常常表现得过于正经,童瑶又爱搞笑,一冷一热的,好不有趣。可是现在,童瑶却不能在这里……”乐冬眼眶泛泪,直直地望进向阳眼底;那里包含着太多的悔恨与抱歉,令冉向阳跟着心疼了起来。
“都怪我,哥,都怪我太自私,明明知道你跟童瑶互相喜欢,却硬生生要你把她让给我,还利用我的身体来威胁你,我根本不配你现在对我这么好。”
冉向阳放下水果刀,抽了几张面纸擦手。“这怎么能怪你?”
“哥,谢谢你没把事情跟爸妈说,他们要是知道了,铁定会对我很失望,我真是太混蛋了,竟然害童瑶变成这样。”
冉向阳是没有通知在国外的双亲,因为乐冬求他不要,所以他忍者没说。“谁都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否则童瑶醒了,看到你这么消沉,一定会生气的,嗯?”
“我没有脸见她。”
“乐冬,我想过了。如果童瑶醒了,我们就再追求她一次吧,这次要光明正大的,一起追求她,好吗?”
“不,哥,你不懂吗?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她宁可伤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从小就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你,因为被你拒绝,所以她只好投向我,把我当成你,我只是你的替代品。”
“乐冬,我知道这么问很傻,但……既然你知道童瑶并不爱你,为什么还要苦撑下去?你明明可以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孩,这对你才公平啊。”
“你知道我曾经很讨厌你吗?”
冉乐冬突然冒出这句话,令冉向阳感到有些意外,他转过头去望着他,猜测着乐冬的想法。难道,过去他一直都不了解乐冬吗?
“很惊讶吗?我是说真的,哥。其实我偷偷讨厌你很久了。从小你就比我健康,不但外表长得好,功课比我好,运动也比我强,所有的才艺比赛都难不倒你,在你面前,我简直什么都不是。你是爸妈最引以为傲的高材生,又轻轻松松考上台大医科,学校里的女生都迷恋你,虽然我也不差,但大家就只是知道我是‘冉向阳的弟弟’。”
“对不起,乐冬,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会这么在意。爸妈对你的爱并不比给我的少,不,应该说他们对你的呵护其实比对我还多,所以我不知道,原来我会造成你的压力。”
“不过至少有一样我可以赢你,就是童瑶。只要我得到童瑶,我就能平衡一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最喜欢的人,所以我想尽办法要讨她欢心,我想要用它来证明我并不输你。我的想法很卑劣对不对?你尽管唾弃我吧。”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乐冬,你也爱童瑶,我知道。”
“但是没有你爱得那么深。哥,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我委曲求全,希望留住童瑶,所以当我得知你们在一起时,才会像发了疯一样。我幼稚、自私又卑鄙,所以她愈是求我,我就愈火大。从来只有我包容她,她不曾在我面前表现得那样卑微:为了你,她第一次开口求我,求我放过她,我……我怎么会不放过她?我爱她,我会放她……”
怕自己会放声大哭,他把脸埋在双手里,努力抑制自己。
冉向阳好心酸,视线也跟着模糊。做这么久的兄弟,他们今天才算是第一次互相了解,他以为他懂的,其实都是他以为,他不以为的,并不表示不存在。
“别伤心了,是我该向你说抱歉。我太忽略你的感受,当时的我也不成熟,竟天真到认为把童瑶让给你是最好的决定,这样对童瑶何尝不是一种伤害,所以老天要惩罚我了,他不让我们如愿。”
“都是我错,是我错!知道吗?我宁可、宁可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该死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却要童瑶替我受罪,是我该死,该死……”
冉向阳仰视着窗框外的天空,阳光舒灿,白云柔软,隔着一个框框,却隔成两个世界。窗外明朗美好,窗内暗淡寂寥。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囚笼禁锢了,不知哪天才能破窗而出,捉住那一团轻柔的云。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没了生命,爱情变得不重要,曾经压在他心上那么沉重的爱,突然变得好轻好轻。身为医生,他也时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触,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体会得那么深,原来死亡也可以跟他这么靠近。
第9章(1)
那是一个正值季节转换的周末下午,酷热的暑气逐渐远离,但冬天的冷列还未靠近,冉向阳在房里写着理化测验卷。距离大学联考还有两年,以他的程度,所有的老师都会认为他不必那么拚,只要发挥平日的实力就可以考出亮丽成绩,但因为他的第一志愿是台大医科,必须与全国精英一较长短,因此他从高一上学期就开始为联考做长期抗战。
他的书桌紧邻着窗户;累了时,就会站起来看看窗外,看看楼下的绿色花圃,当然,也会顺便看看大门口是否来了客人,他最在意的小客人。
果然,一声熟悉的脚踏车煞车声带来了他想见的女孩,他愉悦地注视着门前那抹奶油黄的身影,很有默契地,女孩也抬头迎向他的视线,对他灿笑。
他很欢喜,却故作镇定,坐回原位写考卷,心思却飘得无影无踪;仔细听着她细碎的脚步声,蹬蹬蹬的,终于在他门前落下。
和往常一样,门被打开,女孩只露出一颗圆圆的头,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从门缝里往内望,唯独今天有点怪异,他发现她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又在用功了?冉大哥,我妈常说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又有一半用功,将来一定可以考上嘉义女中。”女孩笑起来很甜美,像傍晚拂过的凉风,沁入他的鼻间,让他心旷神怡。
“干嘛苦着一张脸?”他直接挑明了问,不想这问题继续困扰他,他不喜欢她有烦恼。
“被你发现喽?”她瘪瘪嘴,在他身边挨着坐下,从文书袋里拿出一个塑胶的绿色眼镜盒子。“老师说我再不戴眼镜,近视会加深,所以我妈前天带我去‘小林眼镜’配眼镜。”
喔,原来如此,这丫头敢情是怕戴上眼镜会变丑?冉向阳很快就猜出她的心思。
“眼镜很贵的,要两千块。重点是我妈一直念我,说我功课没你好,近视倒是比你深,都是看小说看坏的。其实她根本不懂,你才是最爱看小说的人。为什么你没有近视?”她歪着头,那样子像充满好奇的猫咪。
“因为我厉害啊!”他笑着用铅笔敲了她的头,这问题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他不会近视?因为他很注意眼睛保健。“‘小林眼镜’的东西本来就比较贵,新开的嘛。”他兀自打开眼镜盒,里面躺着一副崭新的咖啡色塑胶框眼镜,镜框的形状有点方方的圆,大大的,几乎可以遮住她半张脸。
“来,戴上,让我看看。”他打开眼镜架,在她面前耍着,要她戴上。
“不要,好丑,你会笑我!”她抗拒着,微微皱眉,一副很苦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