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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在一群男人之间,纪蔷是非常显眼的。
虽然说姑娘家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现在牙行前,还是免不了叫人指点、议论一番。「那不是四季染坊的纪姑娘?怎么也上牙行来了?纪管事呢?」
「她不是许配给单府的二少爷了吗?怎么来这?」
另一人低声道:「听说她太呛了,单二少爷要不起,嚷着退婚呢。」
「小声点,当心给她听到了,少不了一顿好骂的。」
纪蔷装做一副浑然不觉,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可是那些闲话一句又一句的钻进她的耳里,要是往常她早就把这群爱嚼舌根的人骂一顿。
可是今天她却提不起兴致来。
她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了。既然单老爷把四季染坊交给她了,她就应该管好染坊里的事,其他的她都不管了。
昨天她哭着跑到静心湖去散步,后面跟了一大群家里和单府的人。她恼怒的回头一瞪,叫他们不敢上前罗嗦,只是无奈的跟着她到处乱晃。
单奕月算什么?她一点都不希罕他,一点都不!她想清楚,也看明白了,她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她不需要一个丈夫,她可以自己过得很好的。
当她昨晚当着单奕月的面,用力的将门甩上,叫他滚的时候,她就想通了。
她不需要他。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她的是非的同时,牙行的门也开了,一个姓王的牙保走了出来,大声的说道:「都散了吧,梁记布行的生意全给兴顺染坊接了。」
今儿个是扬州城里最大布匹商梁记布行例行性公开标售大宗布匹的日子,所以一早城里所有的染坊老板们便守在牙行前等着批货,没想到却又扑了个空。
「什么?我们都还没进去呢!梁老板走了吗?我出的价钱一定比兴顺好!」一名老板喊道:「我两个月没开市啦。」
「怎么又是兴顺!」另一人喊着,「我一早就来了!牙行这会才开,程老爷就已经抢了先吗?」
「别罗嗦啦!人家有本事做成这桩生意,你有吗?」王牙保笑道:「李老板,下回请早。」
另一人喃喃的说:「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得饿死了,程老爷这么蛮横,也不怕撑死?」
大伙一边念,一边意兴阑珊的散去。
偏偏纪蔷不肯走,稍微提起裙子便走上牙行的石阶。
王牙保双手一拦笑道:「哨,这不是四季染坊的纪姑娘吗?今天怎么会来?」
「来牙行当然是想接生意,难道我来找你聊天泡茶的吗?」她横了他一眼。「让开。」
「纪姑娘,我刚刚说了,梁记布行的生意给兴顺染坊接了。」意思很明白,她不用进去等了。
「我听到了,难道今天就只有梁记布行的生意可做吗?」纪蔷哼了声,「牙行开门,却不许人家上门接洽生意,到底是蛮横呢还是开惯了后门,大门只是摆着好看的?」
「纪姑娘这张嘴可真是厉害,白的都能说成黑的。」王牙保尴尬的一笑,大家心知肚明生意要做得成、接得顺利,给牙保的油水可不能少。
不过不会有人这样拆穿这个事实,纪蔷这么做也太不给面子了!
「你想进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又不是生意人,进去干嘛?牙行不是开给姑娘买绣花材料的。」
「你不知道四季染坊现在归我管吗?」她表情轻蔑。「你看习惯了银子,见着递到牙行里的易主条,反而不认识了吗?」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每句话都扣住王牙保不放,说他开后门、收贿,只认银子不认人,把他说得说是也错,说不是又更加不对,于是只好让开给她进去。
真是倒霉,早知道他就不抢着出来开门了,挨了她这一顿刮也真是冤枉。
不过纪蔷的坚持其实是对的。
因为原料生意的接洽,照规矩都要在牙行里进行,而牙保们早就让程老爷给收买,他今天打算要抬高染布的价钱,因此透过小舅子王牙保贿赂其他牙保们,要他们先放出消息,说生意他已经接下了,让其他染坊以为没得谈,离开去。
到时梁记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选择兴顺了。
没想到纪蔷硬是要进去,看着纪蔷的背影,王牙保内心盘算着,还好两家相争,姐夫的赢面还是很大,否则他前天收的银子只怕会留不住。
他正想自认倒霉的进去厅里看情况如何之时,门前又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这里就是了。」纪真对着单奕月说道:「进去吧。」唉,他真是不想来。谈生意多无聊,他本来要到平山堂,可是偏偏他又不能不来。
因为他要是不来,就没理由避开柳如雪,要是再给她跟着,那可就倒霉了。她老是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他要是稍微大声一点,叫她不要跟着他,她就哭给他看。
天哪!他对女人的眼泪最没辙了。所以他得跟单奕月跟紧一点,至少在干哥哥面前,柳如雪还不会对他怎么样。
怪来怪去都是单奕月不好!他干嘛要跟她结拜为兄妹?让她顺理成章的住进单府,然后天天缠着他不放,唉……烦恼人人都有呀。
「我去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单奕月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也知道他在烦些什么。「我不会跟如雪说的。」
「真的?」纪真眼睛发亮。「好兄弟!那我就不陪啦。」太好了,只要他肯帮忙,那他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走开,单奕月突然有些同情他。因为他要出门的时候,还要人去跟如雪说,纪真今天要到平山堂去。可惜他没办法去看好戏,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出「好戏」要演。
「这位大爷,你有何贵干?」王牙保看单奕月要进牙行,连忙喊了一声。
王牙保看他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衫,腰间配了一块暖玉,脸上一派闲适的笑容,神采飞扬而气度闲雅,衣饰虽然没有特别华丽,但却相当讲究,看样子家世不坏。因此才对他客气了一些,否则早就骂出去了。
「来牙行,当然是谈生意。」
「喔?你是做什么的?药材、衣料还是?」他很面生,他从来没见过他。
「都不是,我是开染坊的,南陵染坊。」
又是染坊?那不就是为了梁记布行的生意?「对不起喔,梁记布行的生意已经给兴顺染坊接了。」
「没关系,我来找人的。」他是为纪蔷而来,才不管梁记还是兴顺。
她不肯见他,把他拒于门外,他就只好上牙行来堵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之间像在乎起她的感觉来。
他想叫她不要哭,想念她的笑和嘟着小嘴使性子的模样,更想念她那又气又急,却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牙行是给人谈生意的,你要进去找人,可能不大方便。」王牙保装做一脸伤脑筋的样子,把手伸了出来。
单奕月见他掌心朝上的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请你行个方便吧。」他拿出一锭银子,笑笑的放在他手上。「这够你方便我几次了吧?」
看他这么上道,王牙保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当然、当然。」这人出手真大方,颇值得结交。「这位公子贵姓呀?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实在不容易。」
「我姓单。」
「真是好姓呀。」他搓着手,谄媚的笑道:「不知道跟咱们扬州城的首富单府有没有关系?」
王牙保果然是被纪蔷给说中了,只看银子其他的事情都不管。否则南陵染坊的主人是单二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全不明白他为何要开这间染坊,跟自家的四季染坊打对台、抢生意而已。
「我是单老爷的第二个儿子,单奕月。」他微微一笑。
「原来是单二少爷,真是失敬、失敬。」他更觉得荣幸了,单府家大业大,单府的人从来没出现在牙行过。
这可真是贵客了。
「我带你到雅座里等着,不用在外面跟那些人挤。」这可是特殊待遇,要不是他出手大方,还没雅座能坐呢。
「不用,我坐那就好。」单奕月瞧见了纪蔷坐在厅里靠门的一张桌旁,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子。
「哪里?」王牙保随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明白了。纪蔷是单二少爷末过门的媳妇,可不是听人说被他给退婚了,看样子传言说得沸沸扬扬,也不见得全是对的。
「好,二少爷请坐,小的去给你泡壶好茶来。」王牙保笑着点点头。
「不用麻烦了,你去忙吧。」
「应该的。」他殷勤的说道,巴不得马上进去告诉其他人。
单奕月朝纪蔷走了过去,一屁股便在她旁边坐下来,瞧见她诧异的神情,他给她一个笑容。「早。」
「过巳时一刻了。」她撇过头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还早?一点都不早!单奕月忍不住想笑,昨晚才吃了闭门羹,现在又碰了软钉子,就像纪真说的,他大概是犯贱,人家对他好他避之唯恐不及,人家恼了、不理他了,他却又眼巴巴的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