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毕飞宇说不出洒狗血的情绪字眼,他可以对每个人放肆的揶揄说笑,却独独无法轻佻的对她,她埋怨过他的冷漠,有时候他也不免觉得,面对傅雅妍的自己好像是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好温暖喔!”她圈著他的腰,娇声的低喃。
“怕冷为什么不穿暖一点?”口气总是一板一眼的严肃。
瞟他一眼,“屋里有暖气,还好。”
总的来说,他们之间的情感实在诡异,比朋友好一点,又称不上恋人的浓情蜜意,就像是歌词里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是因为太珍视彼此,所以不敢轻言跨越,还是说他们都只贪图这种暧昧,而不想破坏这样没有负累的美好?
“吃饭了没?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他问。
他想要喂饱她,他是深知她的,高贵优雅的大小姐使起性子来,宁可饿死也不求救,当她厌烦了雪,就决计不会在雪日外出觅食,这就是傅雅妍的倔强跟任性。
怀里的她仰起头,眸光一灿,“好,我快要饿死了,等等我喔,我马上就好。”
她挣脱他的胸膛,像只雀跃的鸟急忙忙就要往房里奔去,跑了两三阶,她又回过头来,不顾他的纳闷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房里去等,这儿好冷。”
毕飞宇措手不及的放任自己被拉上楼。
推开房门,热暖的风扑面而来,傅雅妍傻笑,“突然想念台湾,所以故意把房里的暖气开到最强,想像自己就身处在会把人热昏的台湾。”
毕飞宇没说什么,眸底流动著不可察的情绪,静静的伸手把温度调回最恰当的数字。
她打开衣橱翻找著外出的衣服,他则坐在单人的沙发上,静默的等待。
经过书桌前,傅雅妍忍不住瞟了桌历一眼,手痒难耐的上前翻了翻,一抹神秘的笑匆匆掠过她嘴角。
日历上的纪录已经填满十二个日期,这是第十三次了,虽然都只是被当作附属性的顺道探视,可是他确实整整来了十三回,有时候即便只是匆匆的一顿饭的时间,但那都足够她追念许久。
她鬼祟又得意的笑著,不著痕迹的将桌历放平。
套上了大衣、手套,挽著毕飞宇的手,傅雅妍的心被温暖占据。
***
泡在圣诞节的伦敦,纷飞的雪几乎淹没了这个城市,而在温暖的餐厅里──
“想跑点什么?”毕飞宇问。
傅雅妍歪头想了想,“最适合庆祝的香槟!”一副喜孜孜的模样。
他感到纳闷,“香槟?你要庆祝什么?”
当然是庆祝他们在圣诞假期的见面,庆祝他们之间的感情依然,庆祝他锲而不舍的十三次,庆祝……瞟了眼他的冷漠表情,算了,说再多庆祝的理由,他也不懂她的心情。
“庆祝圣诞节假期我被莎士比亚痛串。”傅雅妍带点自嘲的口吻。
他低头一哂,“我以为你早该回台湾去了,MBA的论文通过了不是吗?”
“还想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不想让自己太市侩,所以决定挑战比较文学。”
“为什么?不是说已经厌烦这里了?”
“想不出回去的理由。”她鼓著腮帮子,十嗯的孩子气。
“伯父和哲修都盼著你早点回台湾,这就是理由。”
她望向毕飞宇,心里极想问,那你呢?你渴望我回去吗?
然而,这句话傅雅妍终究没有说出口,就怕弄拧氛围。
“爸爸还好,他向来是由著我的,至于老气横秋的哲修,他总以为我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可也不想想,比起他,我只身到国外的时间比他早,待得也比他久,是他太把我这姊姊瞧扁了。”她不满的抗议。
“要怎样你才肯回台湾?”
当学生是最惬意的,虽然有时候真快被那些课业给折腾死,但是念书确实是挺自由自在的事情,更是一个好借口──
她需要一个遥远的距离当借口,好让自己冷静的想,想她和毕飞宇两个人之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直到答案出现前,她必须一直如此。
“先等书念完吧!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多想。”傅雅妍随口搪塞道。
毕飞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静静的切著面前的排餐。
“医院的工作差不多都接手了吧?”
从毕飞宇的爷爷开始,毕家连著三代都是执业医生,可说是典型的医生世家。
当初的小诊所在毕飞宇父亲的经营下,已经是一家颇具水准规模的高级医院,往来的大多是商界名人,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傅雅妍的父亲就聘请毕飞宇的父亲长期担任傅家的家庭医生,所以他们会认识彼此,其实在冥冥中早就埋下伏笔。
“嗯,我父亲现在就是挂名院长,但已经极少看诊。”
“飞平还是没有回去?”
“嗯。”年轻气盛的毕飞平在高中时候负气离家,自此没有踏回毕家一步。
“有女朋友了吗?医院的护士一定很哈你这个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吧?”她揶揄的问。
握著刀叉的手顿了一下,一会儿,他凝声道:“没有。”
“要不要我这个姊姊帮你介绍,我们班上有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美女。”傅雅妍故作轻松的问。
毕飞宇抬起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不是傅哲修。”
小学二年级开始,他在母亲的陪伴下展开小留学生的移民新生活,直到十多年后的某日,毕飞宇突然意识到,夫妻长年分隔两地对恩爱的爸妈来说,实在是件残忍且充满变数的事情,所以他不顾一切的怂恿母亲带著他和弟弟返台定居,了结一家人分隔两地的折磨。
为了跟台湾的升学制度衔掺降转年级,他阴错阳差成了傅哲修的司学,从第一次在傅家见到傅雅妍开始,姊姊、弟弟这种无谓的称呼就一直无形的梗在他和她之间。
尽管他和傅雅妍的出生日期只有几天的差距,可她却已经抢先一步以姊姊自居。
难道,他就只能是她的弟弟?毕飞宇就不信傅哲修会像他这样待她。
“干么瞪我?”被他瞪得心里发毛,傅雅妍怔问。
“没有。”他愠恼的低下头去,兀自生著闷气。
“蜜雪儿──”突如其来的呼唤把两人的注意力同时拉去。
活似大猩猩的老外朝傅雅妍走来,张臂就把娇小的她抱个满怀。
这举动叫一旁的毕飞宇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用手上的刀叉狠狠切开这家伙逾矩的手。
“蓝斯,你怎么会在这里?!”傅雅妍诧异的问。
“他是谁?”毕飞宇不悦的插话,望著打断他们用餐的人。
“蓝斯,我大学同学,美国人。”她对毕飞宇解释,继而又转向蓝斯,“我以为你早回美国去了,怎么会出现在伦敦?”
“趁著假期到伦敦来看看大家,嘿,真巧,我没想到你还留在这里,如何,晚上我们有个聚会,一起过来吧!大家好久不见了。”
傅雅妍本能的将目光落向静默不语的毕飞宇。
“谁?你的男朋友?”蓝斯问。
“……不是。”她脸上忍不住扬起笑意。他是吗?她可以说他是她的男朋友吗?
天知道她得花多少自制力才没让自己说出肯定的字眼来。
“喔,该不会就是你那老摆著扑克牌脸的弟弟吧?”蓝斯压低嗓门说。
扑克牌脸……傅雅妍忍俊不禁,偷偷打量毕飞宇一眼,没有明确回答蓝斯的臆测,只是赏了他一掌。
“嘿,蜜雪儿,说真的,晚上一定要过来喔,我们把海克家搞成了小酒馆,保证会很热闹的,我等你喔!”说完,该死的大猩猩放肆的在她脸颊上落了个吻,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毕飞宇得用一百倍的力道紧抓著刀叉,才可以控制自己没让一桩惨案发生,可心里不住咒骂──死大猩猩,最好别让他看到第二次,要不然他一定会拿手术刀肢解他。
蓝斯一走,闷不吭声的毕飞宇突然说:“我想,傅哲修应该不会太乐意听到你在朋友面前用扑克牌脸来称呼他。”
她不以为忤,托著腮帮子笑问:“欸,要去吗?”
“我干么去?”他讪讪的说。
“我就要你陪我去。”傅雅妍霸道的凝视著他的双眼。
望著那澄澈的瞳眸,瞬间,毕飞宇毫不怀疑自己只有点头的份。
***
在巷子口,毕飞宇将口袋里的英镑全掏出来奉献给计程车司机,然后搀著同样贪杯大醉偎在他怀里的傅雅妍,踉踉跄跄的往她的宿舍走,可走没两步她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往前飞奔。
“别跑,地上的雪湿湿滑滑的,小心点。”毕飞宇在身后唤著,为了捡起她遗落的钥匙,他不得不慢下步伐。
一马当先的傅雅妍翩然转过身,“圣诞快乐,毕飞宇。”开心的胡乱嚷著。
“你也是,圣诞快乐!不过,嘘,小声点,已经很晚了,会吵到别人的。”他快步上前,拥著醺然的她柔声告诫。
她把手指抵在唇上,“嘘,我会安静的,可是我想要礼物,你送我礼物好不好?”她嘟著嘴巴仰望身前高大的毕飞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