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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希望,他能求得深深一醉,并且得到了安稳的一睡。

  可无论喝得再如何多,那双灰色眼眸的主人仍是神智清明,酒虽在肠中,欲醉,却不肯醉……

  “在我流刑回朝前,我曾想过,我能忍的……”他的目光看向屋里幽暗的角落,

  “即使她对外人道,她是被迫委身于帝也好,或是撒谎辩称她是为了保全我滕家亦可,但,她就是不要亲口承认,她之所以会做出那些事来,其实,全都是为了她的私心而已。”

  “什么私心?”

  他缓缓侧过脸,朝她低声冷笑,“比起当一个宰相之妻,她更想当的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当下一阵耀眼的白光划破了天际,亦照亮了房里的两张面容,望著在外头闪电下,滕玉忽隐忽现的轮廓,雷声过后打在窗上的雨丝,令室内更加模糊不清,可子问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在第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之时,犹豫了一会儿后,轻轻握住他那因过度用力握拳而泛白的手。

  下一刻,滕玉别开脸,转眼看向窗外似要洗净大地的大雨,过了很久,他沙哑又刻意压低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几乎就快听不见。

  “我恨她……恨得即使将她碎尸万段,或是挫骨扬灰,皆无法解我心中之恨。”

  他翻过手来紧紧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力道大得握疼了她也不知。“这几百年来,我虽已尽力遗忘了生前的所有一切,可我从不知道,要遗忘一份恨意,竟是那么地艰难……”

  岁月像条小川呜咽而过,带走了爱,却独独带不走,那沉匐甸的恨意。

  止不住的伤心,自子问的掌心一路攀上她的四肢百骸,可就在她因此一一尝过了讶异、不解,痛心、无法原谅之后,她只觉得自个儿就像是汪洋大海上的小舟,虽然四面八方的浪涛都曾打上来过,但,她想她的小舟,在风波止定俊,最终仍旧会回到安全的港弯靠岸。

  可,她却觉得,滕玉心底的小舟,从来就没有上过岸。

  滕玉低垂著头,语中的恨意,令人无法漠视,“你可知,除了背叛与现实外,还有什么是生命中所不能力乏受之痛?”

  “爱之……却又在日后弃之?”很是后悔知道了这么多的她,现在只希望她的脑际空空洞洞,不要再提起往事多想多看多听。他转过身子,眼中写满了恨至尽头后,怎么也无法抹去的无限伤痛,而后,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她道。

  “不,是她最后所要求的,成全二字。”

  这种因成全而带来的痛苦,无论用什么手段.终究,仍是不轻易就让人自泥淖中脱身而去。因世人从不明白,真正失去和永远失去,这两者问有何差别,更没人能明白的是,“成全”这两个字里,它们包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痛苦、不甚,和从未发觉的伤、心……

  随著滕玉的话落,搁在桌上的铜镜,镜中再次出现了眼熟的人影,子问定眼一看,特意亲自前来下诏赐死滕玉的月疑,在转身离去前,淡淡地道。

  “为了我,你就成全我吧。”

  镜中的滕玉,努力地捺下那等想杀她以祭他宗亲的冲动,可即使,他已落到了心死且深深恨之这等田地之后,他仍是想知道,一手揭起这场恶梦的,究竟是她?抑或他?还是,从一开始就都不是他与她?

  “那,我们之间曾经拥有过的爱呢?”

  “那并没有发生过。”她款款轻笑,而那笑意,看来竟是如比无邪,就像是在嘲讽著他似的。

  并没有发生过?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若是没有发生过,那,所有人的幸福,其实仅只是她所为他带来假象而已?抑或者,他打从娶她过门起,她就已在暗地里伺机而动,而这桩被拆穿竞满是荒唐的婚娴,最大的功用,就只是让她有了接触陛下的机会.而他.就只是她攀附通往青云之梯?

  现下想来,从前那段表面上看起来幸福美满的日子,真是个美丽的故事啊,虽说只是个谎言,可生活在谎言里,却比忍著椎心之痛的活著,要来得轻松多了,毕竟,在笑容与眼泪这两者之间,后者,实是太过让人难以下咽……

  身处在镜外,亲耳听见了月裳对滕玉所说的话后,子问不禁眉心深锁,一手紧按住胸口,深深地感觉到,她愈是同情滕玉一分,心房里传来的锐利刺痛,也就更加痛苦。可她还是没有因此而抛开铜镜,强迫自己得看下去的她,在见著了滕玉胸膛里的那颗心,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后,她不禁沉痛地闭上眼,不忍再多看那个无论在镜里或是镜外,皆是百般折磨自己的媵玉一眼。

  生命很脆弱很美丽,可也很无情。

  当自私的欲望遮天蔽日时,谁还顾得著谁?

  得不到的欲望,始终让人偷偷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为达目的,发生在面前的一切,全然不痒不痛亦不择手段,因那颗名唤为自私,看来既红艳又鲜甜无比的果实,就像个被软禁的绮梦。

  即使在这一刻,滕玉仿佛还是能看见,在月裳死后,位于地狱最深处的尽头,那一大片望之不尽的雪原里,那一张属于月裳的脸庞……风雪冷冽地拂过她的面颊,一如她生前,她仍是那般的艳丽,同时,也仍旧似生前般的不曾有过言悔。

  如今已是伤多无能为力,疲惫亦已燃烧殆尽,岁月淡淡闭上眼,一言难尽。

  月起月落问,天顶上形状总不一的月儿,或许也是已俯看了这座人间太久,因此早已不识伤心事。

  轰隆隆的雷声中,置于桌上的冥火烛台突然大放其焰,滕玉静若死水的眼眸,轻轻自镜中挪开,来到她的面上,在不经意的一瞥后,他的表情有些错愕。

  那一张难得脂粉末施的容颜,以及她身上那一袭白衣而不再是五颜六色的衣裳,衬著她身后的倾盆大雨,起先他不过是有了点惊艳的感觉,可当她身后的雨势愈大,而她整个身子也愈来愈看不清、愈来愈透明……

  就在那当下,滕玉几乎忘了四下的风雨,忘了身置何处,以及过去那存在他记忆里的恨意与爱意……他只记得,当她起身定至窗边将窗扇关上,那具就快看不见的窈窕身影,又变得清晰一如往常。

  关好窗扇后走至房门处的子问,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道。

  “我得上法王那儿喝药了,这面镜,我就带走了。”

  聆听著她在廊上逐渐走远的脚步声,不知怎地,滕玉总觉得心房里似有著什么东西,就像她手中的那面镜似的,正一步步地被她带走,而方才在他脑海里,月裳那张还那么清晰的面容,正像手中流失的沙般,不可挽回的流逝而去。

  雨打屋檐,声韵有致,陪伴著密雨而来的风儿在房顶上呼嚣而过,此时此刻,大地极不安定,可在他的心底,此刻,却是出其的平静。

  曾经,在几百年后的某一日,有人在人间说起,那一段流传的过往,无论事实可考或是不可考,然后他们总是会说……

  在这人间一隅,在某个朝代某座京城里,曾经流传著一对夫妻遭到皇帝拆散的故事,故事里,或许它凄凉得好不美丽、里里外外泛著浓烈的爱意,更要紧的是,在故事里,那一对璧人夫妻情深,不舍你我,不离不弃……

  可就在几百年后,有个不意见著前孽镜的人,带著伤痕手捧著铜镜,在阅尽镜中的心碎与用泪写尽的沧桑后,无声地,任脱眶而出的泪水洗过她的面颊,轻坠在铜镜上,在烛光下,激荡出一朵晶莹的泪花。

  不合时宜的桃李杏甚至是梅花,在神界的武将林中,无视于林中的肃杀气氛,花儿们仍旧是在风中微微轻颤,而那些在光照映下,不得不离开树头的花瓣们,则是在风儿又再一回地吹向它们之时,刹那间倾落如雨。

  贪恋著风儿,飘呀飘的桃花花瓣?在落至上里化为春泥之前,遭到了掳获,而掳花之神并不是他人,正是那名打从到人间赠礼回来后,就又一声不响地跑去闭关的无冕。

  毫不恋栈地拍开落在身上的花瓣后,无冕朝那个自子问失踪起,即天天都往武将林跑的繁露勾了勾指要她过来。

  原本是见无冕一次就被吓著一次的繁露,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半晌,她强忍下所有的恐惧并化为怒气,用力绞紧手中的绣怕,深吸了一口气为自个儿壮胆,也不管众武将神是如何看待她,她只是一步快过一步地来到无冕的面前。

  “怎么,她还没回神界?”光看她面上的德行,他猜也猜得出这位胆小天女敢独自找上他的原因。

  “她在哪?你对她做了什么?”等了好长一阵子,再也没法子再等下去的她,曾经跑递天宫的任何一个角落,去问过每一尊神仙,甚至人了夜,她就待在南天门处苦苦等著子问,可即使是这样,她仍是无半点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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