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在那里!他告诉自己,这回要温言软语,只要她肯回府,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她另嫁的事。
「王爷,」卢总管从外面走进来,面有难色的说:「杜相爷跟夫人登门造访了。」
万俟傲大喜,「巧儿呢?巧儿也一起回来了吗?」
「巧儿姑娘是回来了,不过——」卢总管神色凝重地望著他,「王爷请节哀。」
节哀!?「什么意思?」万侯傲心里有著浓浓的不安,沉下脸问道,「巧儿受伤了?」
他加快脚步便往外走,卢总管在回廊前赶上他,喘吁吁地说:「巧儿姑娘已经……已经身故了!」
万俟傲颠踬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过头,「你说什么?」
卢总管满腮老泪,瞥过头不忍看他。
猛烈的痛楚朝毫无防备的他袭来,措手不及、无法抵抗!万俟傲慢慢地转过身子,「不可能!巧儿再怎么气我,都不会这么罚我。」他的声音一紧,有著强装的坚定,「卢伯,你在开玩笑,是不?以後别开这种玩笑了。」
卢总管望著他犹豫而迟缓的背影,抿紧嘴不让哭声散出,赶紧跟上主子的脚步。
万俟傲来到庭前,触目见到的竟是琉璃棺内的她!
他的脸一白,脚步沉重地走近。
「王爷——」
他无力地举手,拒绝卢总管要搀扶的动作。
来到棺前,他渗汗的手心打开棺盖,微抖的指尖迟疑地探向她的鼻息,极慢极慢地,心也忘了跳动,突然!在确定毫无气息之後,他听到自己的心脉崩断的声音。
「啊——」他抬头呐喊。你怎么忍心!?
裘纱凌拉著丈夫的袖子,嗫嚅著:「他还好吧?」万俟傲的脸色好难看!
不好!杜御莆见他猛然抑住长啸,旋即快步向前,点住他心肺二脉,抑注内力护他心脉。但还是迟了,万俟傲喉问一梗,竟吐出血注!
困红的血洒在宁巧儿身上,将她的白衣点出斑斑血渍,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卢总管大惊——
「王爷!」
杜御莆缓缓收掌,调息後说:「骊王爷哀极攻心,本相已为他护住心脉,日後多做调养即可。」
「谢谢相爷!」卢总管连声道谢,转身,「王爷,老奴扶你进房休息可好?」
万俟傲眼里只有宁巧儿,他拭去不小心喷洒在宁巧儿脸上的血迹,手劲好轻好柔。
「王爷,」卢总管再也忍不住哽咽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
「谁说我的巧儿死了!」万俟傲怒目瞪他,目光回到宁巧儿身上时又恢复温柔,「巧儿没死!我的巧儿不会离我而去的!」
「王爷!」
「嘘!别吵到巧儿睡觉。」万俟傲俯身抱起宁巧儿,「巧儿,这里又冰又冷,我带你回房里睡。l
「万俟——」裘纱凌想要制止他,却让杜御莆拉住。她又急又气,「他要把巧儿带去哪里?」
杜御莆轻轻摇头,「让他去吧。」
「可是——」巧儿没死呀!
「感情的事谁也插不上手,让他们自己处理。」杜御莆在妻子耳边悄声说:「他都不愿意让巧儿躺在琉璃棺内了,你还怕他会葬了巧儿吗?」
裘纱浅望著万俟傲颠踬的背影,「真的不要紧吗?」
杜御莆给她一记安慰的微笑,转头对卢总管说:「内人与巧儿姑娘一见如故,倘若要葬巧儿姑娘,还请先通知内人,让她得以及时祭悼。」
卢总管勉强压下伤悲,「那是当然。感谢相爷及夫人送回巧儿姑娘。我们王爷乍逢巨变,心乱如麻,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相爷、夫人见谅。」
「总管不必在意。」杜御莆拍了拍忡忡挂心的妻子,「走吧!」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解决这段纠缠不清的迷障了。
裘纱凌无奈只得跟著杜御莆走出骊王府。袭姊回岛上找巧儿她娘了,希望能来得及!
* * *
即使心痛难耐,即使脚步踉跄,万俟傲依旧小心翼翼地护著怀里的宁巧儿,不让任何人接手。
将她轻轻的放在榻上,她冰冷的身躯没有血色,肤色与衣色形成一片的白,而他染上的鲜血是唯一的色彩。
「王爷,」水秀上前,「让奴婢替巧儿换去衣裳可好?」那血衣红得刺眼哪。
万俟傲专心望著床上的人儿,连头都没转过来,「退下,本王要单独跟巧儿说说话。」
「巧儿已经死——」在他狠狠的眦视下,水秀没敢说完,只好硬著头皮问:「要不要请人来替您诊诊?」
「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吵我们!」万俟傲的声音好柔好轻,「巧儿只是累了,别吵她,嗯?」
王爷好痴情、好可怜喔!水秀捣著嘴不敢哭出声,狼狈退出房外。
「你的脸还是这么柔细,你的发丝还是这么滑顺。」万俟傲小心地拂过她细致的肌肤与乌黑的发,「你只是迷糊得忘了要呼吸,对不?没关系,我有耐心陪著你,直到你记得呼气。」
班袭说得没错,宁巧儿什么都可以听得到,当他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她心疼极了,却苦於无法反应。
耳畔又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像要唤醒她似地,他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娓娓说来。
「本王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清澈无垢的眸子让本王一见便为之心动,咱们说好天可老、海可枯,此情永相随的,不是吗?」
想起昔日的山盟海誓,宁巧儿心里又是一阵痛,纵有深情、苦无缘分哪!
万侯傲轻轻以脸摩搓她的,颊畔传来的冰冷,让他心里又是一恸!「告诉本王,你不会死的,对不?」
她听见了他喉间的低泣,也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他在哭!?别!她努力想张开口安慰他,却连张眼的力气都没。
是呵,她现在是个「死人」。
来人哪!怎么都没有人进来关心他?他刚刚才吐了血哪!宁巧儿很急,却什么也不能做。
万俟傲像是为了弥补先前来不及说的话似的,一古脑儿地对著毫无反应的她说著。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
休息一下吧!求求你!
可惜他不会知道她心里的呐喊。她好後悔自己的愚蠢!死了并不能一了百了,有感受却不能反应的苦比活著更痛!
「本王说到哪里了?」万侯傲顿了一下,「喔!我也没跟你说过紫夫人的事吧!」
紫夫人?是静心斋那位吗?
「静心斋就是紫夫人生前居住、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哦?这她倒不知道。那他的娘亲呢?「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老王爷把我接回来後,就交给紫夫人扶养。」
老王爷?不就是他们的爹吗?他怎么这样称呼?她也没有注意到从提到紫夫人开始,他便改掉了「本王」的自称。
万俟傲接著说:「没有人知道,我其实不是老王爷亲生的儿子,连紫夫人也不知道。」他讽笑,「你能想见当紫夫人知道她用心养大的孩子,其实是路边野种时,受到的震撼有多大吗?」
她受的震撼也很大!他们竟然不是兄妹!?宁巧儿揣著心等他继续往下说。
「在一次争吵过後,老王爷脱口说出他不孕的事实,可想而知紫夫人是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的,她因为自己没生下一儿半女,才尽心尽力地养大我,为的就是想要巴著我这个唯一王储,好稳固她的地位。」万俟傲轻笑,声音里满是凄凉,「十几年的心血转眼成空,她崩溃了,再也不愿维持慈爱的假象。」
那他怎么办?宁巧儿抛下老王爷「不孕」的疑惑,只担心他当初的遭遇。紫夫人对他做出什么事?
「一夕之间,我从尊贵的小王爷变成父不详的野种,疼爱我的爹其实不是亲爹,从小呵护我的紫夫人其实也不慈祥,世情诡谲,莫甚於此!悲哀的是,我却必须为了不伤害善良的老王爷而装作不知情、安安分分地做我的骊王爷!」
他还是笑,她却能听出他心里深处的沧桑。
「李代桃僵岂我所愿?这满身的荣耀却是重重的不堪叠彻而成——这样的命,是好抑或不好?」
几个时辰不停地说下来,万俟傲的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如果不是贴著她说话,宁巧儿可能听不见他微弱的声音。
天!宁巧儿好心疼、好心疼,他眼底的沉郁来自复杂的身世吗?她做了些什么哪!
袭姊!快来救我!救救他呀!
彷佛希望一次倾尽心底的浓郁似地,万侯傲继续往下说:「我愿意假装自己是尊贵的小王爷,紫夫人却不愿意继续扮演慈爱的角色。」
那就避著她呀!宁巧儿在心里喊道。
「在人前,我是受尽骄宠的小王爷,连圣上都视我如子;在人後,紫夫人却百般的以尖酸的言词诋毁护骂我,甚至宁可养只驯兔当儿子,却要我改口称她『夫人』。」他凄笑,「我比一只兔子还命贱,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