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蒸煮过程中,宁巧儿运用她最擅长的刀工,以胡萝卜刻出活灵活现的凤凰装饰盘子,又以红果雕出朝凤的百鸟铺於盘边,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让旁人看了赞叹不已。
终於,鼎里的商芝肉已然蒸煮完成,她将商芝肉扫入装饰好的大盘,烧沸鸡汤,下了蛋皮、香油及些微佐料,浇入盘中,一道商芝肉就此大功告成。
啪啪啪!老王爷率先鼓掌,「好!好个商芝肉!」
「王爷!?」宁巧儿赶忙转身行礼。「不知王爷驾到,巧儿失礼!」
「哎!无须这么多礼数!看你煮菜像跳舞似的,真是享受!」老王爷指指其他厨子,「改天也数教他们如何优雅煮菜,别一个个跟大老粗一样!」
宁巧儿含蓄微笑,一双眼儿瞄向他的明珠缀饰。该怎么问起呢?
「我尝尝商芝肉道不道地。」老王爷的注意力全让商芝肉给夺了,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肉入嘴,「嗯——真是美味!天下难得的美味啊!」
王厨子骄傲的抬起下巴,连厨子不服气,也夹了一块尝尝,他脸上先是惊讶,而後赞叹,放下筷子走到宁巧儿面前,「你真是奇才!老夫甘拜下风!」
王厨子戳戳他的背,「喂!叫爷爷!」
连厨子讪讪的低声嘟囔:「爷爷。」
哈哈哈!王厨子笑声雷动,开心得不得了。
宁巧儿趁空偷觑老王爷,毫无架子的他,看来跟万俟傲真不像父子!她的视线往下栘,瞥向他腰带上的明珠缀饰。
老王爷抬头,恰好瞥见她在瞄著明珠缀饰,笑嘻嘻地取下,「你喜欢这缀饰吗?借你看。」
「谢谢王爷。」宁巧儿双手接下,果真是一模一样的明珠,一模一样的编结,他——跟娘有什么关系?
恭敬地递回明珠缀饰,宁巧儿故作不经意地说:「印象中我好像也见过一样的缀饰呢!」
没想到老王爷听了脸色大变,拉著她的手说:「你在哪里见到的?」
「忘了,也许巧儿记错也不一定。」宁巧儿赶忙推拖。
老王爷颓然放开她的手,「一定是你看错了,这明珠缀饰天下只有两串。都过了十六年了,没理由她会突然出现。」
宁巧儿揣著心,忐忑地问:「失落的明珠缀饰对王爷很重要?」
「唉!重要的不是缀饰本身,而是拿走缀饰的人。」老王爷悠悠一叹,「话说十六年前,我到扬府的一家客栈,老连,你说那是什么客栈?」
「回王爷,是悦来楼。」
「没错,就是悦来楼!瞧我这记性!」老王爷继续往下说:「认识了一个美貌少女,令人惊艳,原想带回王府里,没想到春风一度之後,她居然消失不见了,让本王怎么也寻不著,唉!」
没有人注意到宁巧儿脸色一白,身躯也为之一震。
连厨子忍不住劝著,「王爷!她也拿走了你的明珠缀饰,算一笔勾消了,何必耿耿於怀呢!」
「区区明珠,她要多少本王都会给她,令本王遗憾的是人不见了、再也找不著了!你懂吗?」
连厨子嗫嚅著,「这几年来,我们大江南北都找过了,也都没有任何消息,说不定那姑娘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住口!」难得生气的老王爷动了肝火,「不许你诅咒她!」
王厨子赶紧出来圆场,偷偷把连厨子推到身後,堆著笑说:「对嘛!老连就是这么不会说话!」老王爷哼了一声坐下,他见神色稍缓,岔开话题,「王爷这趟出门可有吃到什么美食?」
「可多著哪!有水葵羹、鲈烩、炙豚……」
在他们的谈论中,宁巧儿悄悄退出。
她漫无目的走著,走进後院偏僻的芎林里,她蹲在沉郁的林问,捣著嘴,不让哭声泄出!?
老王爷是她的爹!是她的亲爹哪!
她深爱的他竟是异母兄长,有血缘之亲的兄长!上天怎么忍心开这种玩笑!?
呜——她用力捣著嘴,无奈伤痛太猛太烈,整颗心像被四分五裂一般,巨大的痛楚从嘴角缝隙钻出,凄凉的哭声散在无人的芎林里。
她使劲咬著下唇,微微的咸味传入嘴里,她不在乎,此刻,流血比流泪来得好。
她觉得自己满身罪孽,连累他跟著沦入这乱伦的地狱里!
感情怎会有错,怎忍有错?偏偏,他们错了。
死!脑海里闪过这字眼,今生既然无缘跟他白头,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宁巧儿走进林子深处,夜枭的呜啼与她强抑的哽咽形成一气沧桑。她慢慢走著,慢慢的走,不在乎凌乱的细枝在她细致肌肤划下伤痕,没什么比心头的伤更痛了。
她立定在一棵大树前,解开腰上系带,在一头缠成个团,抛过横出的粗干,接著,将两头绑出牢靠的结。
拉著绑好的绳结,宁巧儿踮起脚跟,要将头套进绳环里——
娘!她忘了跟娘道别!
宁巧儿放开绳环,朝女人国方向跪地拜了三拜。
娘,请原谅女儿不孝,无法再承欢膝下,你就当女儿随伴儿远走,过著幸福的日子吧!
幸福——
这字眼多么讽刺!她求得不多,仅仅希望能与他共鸣鸾凤、偕老同葬,他当王爷,她做厨娘,天天替心爱的人烹出佳肴,守著他、守著他们的孩子。而今,这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心好痛好痛,她仍然希望,他未来过得很好、很美满。所有的肮脏与羞秽就让她带进地狱吧!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连他也不知情,这样才能好好的继续过日子。
心里正恸著,下腹也隐隐起了微疼。宁巧儿捣著肚子,赫然想起月事已经迟了一个多月没来。
她有孕了!?喔,天!她该怎么办?
她抱著肚子蹲下。自己可以死,也该死!但,孩子呢?腹中胎儿何辜?
树叶萧萧,夜枭也啾啾,宁巧儿的思绪反而清明了。
她不会杀了孩子——他的孩子!
* * *
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宁巧儿走出王府,一时间茫茫无依,不知何去何从。
远方传来山寺晨钟,像无形的手招唤著她,抚慰了无助的心灵。除了佛寺,这地界还有哪里能容留她呢?宁巧儿顺著钟声走去。
侍卫甲悄声问:「天才蒙蒙亮,巧儿姑娘要往哪里去?」
侍卫乙看了看她的背影,「瞧这方向,应该是朝海会寺走。」
「不要紧吗?」
侍卫乙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说:「王爷没说不许巧儿姑娘出府,应该无妨吧!」
侍卫甲还是有些担心,「我看晚点王爷醒来,还是通报一下妥当些。」
「也好。」
* * *
方做完早课的方圆和尚一开寺门,就见到宁巧儿站在门外,微暗的天色衬出一身的寂寥。
「外头天寒,施主请进!」
宁巧儿跟著走入大殿,接过方圆和尚递来的香,恭敬礼拜殿前三佛。
她跪在蒲团上,仰望方圆和尚慈善的眼,更觉惭愧。
方圆和尚温言问道:「施主可有心事?」
「我——」宁巧儿抬起头,嘴儿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犯的是乱伦丑事啊!
眼尾余光瞄到殿旁墙上贴著的告示——明年开春法会举行剃度大典。
悦来楼是来不及回去了,况且今生既与他无缘相守,不如常伴青灯,至少,从这儿能遥望著王府。只要远远地看著他、每天替他祈福就够了。
算算日子,那时孩子已经生下了。一个想法慢慢成形,宁巧儿合掌成十。
「师父,弟子能暂且留在寺里带发修行,待明年法会一并参加剃度吗?」
「阿弥陀佛。」方圆和尚说,「施主如有不便,尽可安心住下,只是出家得有出家的因缘,你尘缘未了,请恕老衲无法答应。」
「师父!」宁巧儿跪倒在他面前,「请圆弟子的心愿,弟子已经无路可定了!」唯有真正剃度,才能对情心死、对他死心哪!
方圆和尚慈蔼一笑,「不走到底,哪里知道真的无路可走呢?」他合掌,「阿弥陀佛,施主请三思。」
宁巧儿凄凄惶惶望著方丈大师离去,心头已经没了头绪,转身跪在佛前。
菩萨,请渡渡弟子吧!
苦,由心口沁出;泪,从颊边流下——
* * *
易梦仪满无兴趣地随意拨拨盘里的菜,哀叹一声放下箸筷,意兴阑珊地以手撑头。
「不吃了?你不是喊肚子饿了?」樊子天温和的问。
易梦仪噘起嘴此比桌上菜式,「满桌都是食之无味的素菜,一点胃口都没!」越想越生气,「我是人耶,这班和尚以为我是菜虫吗?连著两餐除了喂青菜,还是青菜,唉!」
见樊子天不以为意地夹菜,易梦仪酸酸的讽刺:「师兄,看不出你有出家当和尚的本事,真是失敬失敬!」
樊子天轻瞥一眼,「吵著跟进寺里的是你,这会儿嫌东嫌西的也是你。」果然女子跟小人一般难养。孔老先生英明!
「我以为那方圆和尚有多厉害,谁知不过是个普通和尚。害我耗在这庙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