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我也是!”张二郎紧随着点头开口,忍不住低头小声抱怨,
“怎知老太婆看来面色红润、身强体健,呿!害人暂时难以如愿。”
“难以如愿?难以如你啥愿了?”眯眸冷问的是张家爷爷。
只顾着低头懊恼的张二郎,还没发现自己的自言自语已经让人听见,没好气地哼声回答。
“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无法借着挑棺材、办丧事,好去追求‘棺铺西施’杜盼盼啰!”
听见回话,两个气得瞬间变脸的老人还来不及发作,张大郎就先跳了起来。
“你想都别想!”
还是大郎这孙子有良心!张爷爷原是欣慰地想着,没想到却听到他继续说
“曾祖奶奶是我的!‘棺铺西施’也是我的!她老人家的后事免你这白眼狼操心,我自会为她办得风光,让她连躺在坟墓里都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合不拢嘴。”
还啥笑得合不拢嘴呢,堂上老人早已气到嘴角狂抽了。
闻言,张二郎也跳起来了。
“你才是想都别想呢!为了这档子事我早已筹画多时,曾祖奶奶的后事只有交给我来办才能让场面备极哀荣,让老人家光是听了我的计画就会巴不得隔日就能驾鹤西归、早登极乐!”
“二郎!快……快给我住嘴!”张家爷爷抚胸喝斥,险些气晕。
“听见没?爷爷让你住嘴呢,因为知道你只会耍嘴皮,爷爷让你闭嘴就是同意了不但曾祖奶奶的后事归我,就连他老人家自己的后事,也都全权交给找。”
“大郎!你……你这孩子!”张爷爷气到身子猛打颤,却没人理他。
“归我!归我!全都得归我!只要这家里一有人死了就得归我!”
“作你娘的春秋大梦啦!”
一拳头挥去,一狠脚踹过来。
“你才是在发梦呢!哼!凭你这副长相,即便是家中得了瘟,一次猝死了十几个,那‘棺铺西施’也只会看死人而不会多瞧上你一眼的。”
两人愈说火气愈大,拳脚齐上了。
“你才是他娘的生得鬼见愁,死人吓活!居然敢这样说我?”
堂下炮火连天,战况激烈,没人看见堂上的老人们,早已各自气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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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乌龙镇上的“你家可好”棺铺里,却是一片如沐春风的宁馨。
“段婆婆,还请您节哀,人有生老病死,迟早都得走上这一条路,最要紧的是要让走的人能安心,段爷爷若是地下有知,见您这样哭泣,他也会跟着难受的。”
原是低头啜泣不止的老妪,在听见了那把犹如春风般的柔嗓开解后,哭声总算是暂时打住了。
见状,那立于一旁,段婆婆的儿媳对着开口安慰的少女感激一笑,开口问:“请问杜姑娘,那么我公公的寿衣,又该上何处采买为佳呢?”
端坐着的美丽少女侧首忖想,半晌之后,清脆嗓音再度响起。
“方才我已经量过了段爷爷身段,他过高又偏瘦,就怕坊间那些制式的寿衣难合他身,让他到时候看起来不够称头,要不这样吧,还请段家嫂子多费点心,上丝绸庄去买几尺宝蓝色真丝料回家,亲自为段爷爷缝寿衣,反正时间还长,自己动手另有个好处,就是连鞋袜都能配色成双,让段爷爷看来更显风光。”
一番解释面面俱到,足以说明那是个并非仅有外表没有大脑的美人儿。
“一定要真丝料子吗?”段家媳妇迟疑的开口,“我家里还有些不错的缎料——”
“千万不可!”少女摇头打断,神色虽然柔和,态度却很坚定。“‘缎’音同‘断’,犯忌。加上爷爷又姓段,难道你们想和他断了又断吗?”
“犯忌”加上“断了又断”让两个妇道人家都吓没了声音,也让段婆婆的眼里再度蓄满了泪水,全然没意见地任由少女作主张,由着她为段爷爷挑了具上等的香木圆心十合头福寿棺,并还委由她择定祭礼仪式。
在一干琐碎事宜沟通妥当了后,终于能从哀伤中抽回神,转而将注意力搁在如何能让老伴风光走完最后一程的段婆婆,满怀感激地握住少女的柔荑。
“杜姑娘,”老人家泪眼滢然,“多谢你的费心,让我那老伴能够走得风光。”
“婆婆,您跟盼盼说什么谢呀,”少女依旧是那把酥人脾肺的柔嗓,“这可是我杜家的营生呢!”
“虽然说是做营生,但杜姑娘心思细腻,样样通晓,行事体贴周到得令丧家感觉到心安,这种附加的服务效果,那可是花了钱也买不来的。”
“还不只呢!”满怀钦佩的段家嫂子也笑著作声。“杜姑娘的花容月貌、温雅谈吐,在在使人心旷神恰,看了之后眼睛舒服,听了之后耳根舒畅,还能为人排忧解烦呢!”
这话绝非阿谀,想她们生在诸暨,这个出了名的西施故里,虽然没有机会见着那在千年前,将吴王给迷惑得失了国的美人西施,幸好还有个可供她们遥念遐想的典范——亦即眼前这位“棺铺西施”杜盼盼。
杜盼盼的美,美在清灵尔雅,美在绝尘无垢,美在精致典丽,美在会让人看了心情平和,且还愈看愈觉着迷,百看不厌,像煞了朵出水芙蓉。
她的美甚至会让人联想到曹植“洛神赋”里的一段——
灼若芙蕖出涤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总而言之,就是这位美人儿的丽颜哪,终于能让凡夫俗子们藉由她,窥见了文人笔下有关于倾城美女的极致典范。
眼见段家嫂子说得一本正经,杜盼盼仅是哂然一笑。
“段家嫂子真会说笑。”
“好姑娘哪!我这可绝不是在说笑,你家铺子之所以会生意比别人家好,我看过半都是冲着你‘棺铺西施’的招牌来的,或许在未来,你爹还会考虑将这铺子传给你!”
美人儿羽睫轻眨,杜盼盼以眼神示意对方小声点。
“段家嫂子这些玩笑话可别让我嫂子给听到,要不然……”俏鼻娇柔地轻皱了下,“她又要千方百计地为我寻婆家了。”
虽然是以玩笑方式说出,但杜盼盼可没当这是玩笑话。
自她十五及笄后,这两年来,大嫂就像是想让家里少副碗筷似的,整天拜托媒人为她找寻婆家。
消息一传出,人人都当是她自己想嫁,搞得铺里三不五时有闲人登门,说是家中“即将”有丧事,想先听听她的意见想法。
那些说是来谈公事的男人却在见了她后,不会说话只会傻笑,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庚帖,一一话不说塞给她,求她能考虑考虑他。
考虑?让她考虑啥?
考虑是该将帖子撕烂了塞进对方嘴里还是鼻孔里吗?真真可笑!
这种闹剧一次两次她还能笑得出来,闹多了后却只觉得心烦。
最后她索性和爹闹脾气,说是日后只接手女眷上门来的生意,就好比是像段婆婆及她媳妇这样的客人,其它的就都不归她管了。
没想到这在她是用来省麻烦的做法,反而更刺激了那些男子,个个对她趋之若鹜了起来。
那些无聊男子三不五时就爱在她家铺外徘徊,说是想见见那即便是捧了银子来买棺材,也不一定能够见得着的“棺铺西施”。
搞得她现在连出门买个东西,都还得前看后看、左顾右盼,就怕惹来跟踪苍蝇,害得她自由尽丧。
在送走了段家婆媳后,杜盼盼意兴阑珊地将银库锁上,与坐在前面看誧子的杜家大嫂打了声招呼,迳自往侧门走去。
“又要上乌龙观呀!”见了她走去的方向,杜家嫂子微凉的问句从她身后飘来。
“欸。”懒得多费口水,杜盼盼仅轻应一声。
“当心点喔!”杜家嫂子道。
一句话让杜盼盼不得不停住脚,转过头皱起眉头。
“嫂子想让我当心啥?”
杜家大嫂懒懒的伸手扇风,没看向那双漂亮得太过伤眼睛,抢尽了女人所有锋头的小姑。
“那间道观里住的都是男人,虽说是和咱们比邻而居多年的老邻居,但你总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当心让好事者乱嚼舌根,坏了名声。”到时害你嫁不出去,累得我整天磨牙。
“多谢嫂子关心……”杜盼盼微蹙的黛眉松开来,冰凝嗓音听不出波动情绪,“盼盼自有分寸。”
她边说话边挪莲足,不改方向地依旧往两户人家之间的围墙走去。
在那儿有扇方便两家来去的月牙小门,不必经过那总守着一堆苍蝇的大门。
但即便她已越过了小门,却还是能够听见嫂子的凉音飘了过来——
“真的有分寸就不该成天往道观那头跑,活像是那头有宝似的,怎么说都已经不是个小女娃了,不该再成天和那些大徒弟小道上没分没际地嬉笑打闹,快快定下心来挑户好人家,别总让老父及大哥、大嫂担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