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狱卒握着火炬,拎起桌上的皮鞭就追了上去。「被爷儿我逮到,你们就死定了!」
两人提裙奔跑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狱卒大声嚷嚷着,手上鞭子不断舞动,让她们更是紧张万分
「素秋!妳快些。」景华气喘如牛,话声破碎。
「公主,咱们冒着危险跑来城北是为了什么呀!」素秋抱怨,她们今晚如此莽撞究竟是为何?
「我们分头跑,一个时辰后宫门前会合。」景华见后头余光隐隐窜动,怕是那狱卒找追兵前来了。
机灵的素秋颔首,知道这对两人都好。「您小心些。」语毕,她旋即逃往另个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景华还想回头寻她,冷不防一只手臂在夜色中探来,猛地一把将她给扯到大树后头。
「别说话!」一双深邃的眸眼锐利地盯着景华,大掌搁在她的口鼻间。
「唔……」她瞠大眼,眸里写满惊恐。
「是我。」松开手,逆光中,教她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是邦焰吗?」景华有些惊喜,方才真是他没错。
「妳怎会在这里?」若不是那阵骚动,他也不会逃得如此轻易。说来,真该感谢她的鲁莽。
「我……」她怎能说还想再见他一面?「想见见那天看到的孩子。」是啊,除了见他之外,她确实也想这么做。
邦焰嘴角抽动一下,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冷得宛若冬季的雪地。「他死了。」
景华震惊,倒抽口气,没想到现实竟会如此残酷。她明白世上有许多事不能尽如己意,但也未料到如此打击人心。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哑得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虽和那孩子不过片面之缘,然而她依然记得当初他唇边淡淡的微笑。
「昨晚。」他简洁地答,彷佛生死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这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每一日,都有妳永远都数不清的人,无论是妇孺少壮,或男或女,战死在沙场上。因野心勃勃的上位者,而被迫牺牲。」
她捂着唇,怕泄露出一丝低鸣的泣音。中山国虽是小国,可附庸在大国之下,派兵征战时有所闻,早是见怪不怪,并不因势力微弱而可以避免。
「在妳眼前的人,不也是个刚被掳来,被折腾个半死,险些要被押去街市论斤称两贱卖掉的战俘吗?」
他的话语无半点起伏,彷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让景华无所适从,却也无法逃避。
「这个世间,就是这样!」
像她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丫头,怎能了解他们凡夫俗子所受的煎熬?有人天生注定受到万般宠爱,然也有人生下是便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景华泪光闪闪,因他一席话而鼻酸。他的语调太过淡然,却饱含许多无奈。曾经她埋怨过自己无趣的人生,怎样也没想过这样的想法,对于终生都流离失所,辛苦奔波的人来说,是何等的奢侈。
「我知道,妳不是普通的千金人家。」那一日,她的姓氏早点出她的不寻常,只是他不敢确定。「做了那么多,妳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邦焰轻笑,眼里无情地流露着嘲讽的意味。是啊!像她无比尊贵的身分,为什么要和他们这些低下的贱民搅和在一块儿?
「难道非要求回报,我才能够付出吗?」她得到太多,所以想分享自己所拥有的,难道这是件很愚蠢的事吗?
「像妳这样的人,怎会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妳的付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施舍!妳自以为是的怜悯,不过是想弥补中山王因无知而造下罪孽!」他是恨,恨这世道乱成这般景象,民不聊生,宛如人间炼狱!
「啪」地一声,景华一掌掴往他的面容。
「你以为像中山这样的小国,可以存活多久?」景华沉声问道,满是激动。「说不定明日朝阳一现,就会被邻近的大国并吞!」
他们都活得身不由己,在这纷扰不安,战事连连的年代里,有谁能置身事外?
「说穿了,我们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与你相同,不过是某个大国之中的战俘,也同样是等着被人称斤论两的拍卖着。」景华轻笑,摇首笑自己的无知。「不!说不定我的身分还会令我更惨些,当众斩首,曝尸在城墙外头,让每个过路人看见中山国的公主是怎么死的!」
邦焰无语,她的话再实在不过。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能做的事有限。不像你们男人,可以做大事,只要你们甘愿做大事的话,就算要登天也不难。而我呢?就算要踏出宫门,也得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你若想成大事,就别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景华相信他可以有一番成就,就算这直觉是空穴来风,但他需要目标,更需要希望。
他冷笑。「要我完成妳的想望吗?」也未免说得太过容易。
「至少你能做的,永远都比我来得更多……不是吗?」
第2章(1)
倘若还有来生,定当不负妳、不负缘分、也不负青春。无论终在何处,我定会寻到妳;上穷碧落、下穷黄泉,矢志不移,此情不渝。
月牙余晖撒落在树梢间,偶尔微风抚过,彷佛是琴弦上被拨弄的乐音,低低的弹奏出最深沉的曲调。
他的眸眼散发出最冷冽,却又相当沉静的光采,宛若是天边的星斗,那样虚无缥缈,但又令人心折。是以无法抵抗,仅能沉沦。
那样的光辉为何而生?是在于与这拥有最柔美的外表,却内心无比坚韧的女子相遇,因此激荡出绚烂的火花。
「妳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们不就是萍水相逢,人生在此相遇,也会终在此处失讯,分道扬镳。
「人生无梦,不就显得很无趣吗?」她是傻,却也是傻得很有自己的想法。
邦焰笑着,眼里少了先前的冷漠。「傻丫头!」他拍拍她的头,对她的偏见不如先前。
「你脚上的镣铐呢?」方才还见他离开牢笼,脚踝还被枷锁禁锢着。
邦焰自腰带里抽出小簪,盘腿坐下,开始解掉手腕上的手铐。
「妳以为带着脚镣,还可以逃命?」终究也是千金之躯,邦焰真不知是否要对她期望高些,还是低点对自己比较能释怀?
瞧他拿着那日和她索来的金步摇,努力解着锁头,景华终是恍然大悟。「谁教你的?」
「雕虫小技,不足惦记在心。」他出身卑微,为了讨生活,任何低下卑贱的杂事都做过,像这样不入流的技能,学会也不是件难事。
很快地,邦焰三两下就解开锁,用力一击便锁头便弹开,两手终获得自由。
他伸展着四肢,睽违已久的自在教人心里畅快。他翻身而起,希望在天明之前,能离开中山国。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景华跟在他后头,后面的狱卒已不再穷追猛打,只怕是心急如焚地找着眼前乘隙逃脱的邦焰去了。
「走一步算一步。」他向来没有太多的想法,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但唯今之计,要先离开中山国。」
「嫌中山不好?」
「在中山,我比平民还要不如。」除了贱民,也是奴人,能做怎样的事?「被人差使我无妨,可真能一辈子都沦为奴吗?」
「也是。」景华双眼一黯,忘了和自己并肩的男人不过才刚侥幸逃出牢笼。
「晚了,我送妳回宫去。以后夜里,别出来溜达,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不是妳能预料的。」
景华没吭气,不敢说是想要见他一面。
「现下世道太乱,可不是桃花仙境,由得妳来来去去。」
「是啊,哪来的桃花仙境?」她应该像个被锁在金牢笼中的雀鸟,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景华不甘心,却也没有反驳。
「乱世英雄多,倒也很公平。人人有机会,只要不是如我这般的——贱民。」邦焰调侃自己,语气不见半点起伏。
「所以你要离开中山国?」景华微笑,若是他说要做英雄,也不令人意外。
她曾经看过很多人,纵然身处深宫之中,可在父王身旁来去的人总有些是英雄豪杰。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便出身低微,也难掩其锐气。
这是她头一回,在宫外遇到这样的人,而且还仅是个被掳来的战俘。
「若要做英雄,这里我留不得。」
「未来,要是和中山国有冲突,你……可否放过中山?」
邦焰看着她。「以后的事,我无法回答,那不是我能作主的。」
「要是再见到的话,希望你还认得出我。」
「可能……我们不会再遇见。」他们是天差地别,岂有重逢的道理?
「也是,怎会再相见呢?」
两人就着月光,在无人烟的城北里,更显得沉默。这一段路,将遗留在彼此的心间,成为一种很特别的记忆。
以致于后来,他们想起时,都会特别的怀念——
或许是,那晚月色太美,夜色太静,而他们又太孤单又寂寞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