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想必之前受尽了不人道的折磨,想到这里,景华鼻头发酸,可手里的动作却未曾迟疑。
「姑娘,您心肠真好!以后会有好报的。」一名老妪喝着热茶,她齿牙动摇,根本吃不了太多的东西。
「婆婆,我替您将饼弄软些。」景华把饼放在茶里泡软,再拿给老妪方便她下咽。
「谢谢姑娘了。」
见老妇人身上仅有薄衣,冻得连话都说不清,景华脱下那件大红绵纱袄,给她罩下。「天冷,穿着吧。」
景华逐一脱下棉袄、袄衣,披罩在需要的人身上。其中,她最不忍见到那个不满十岁的稚童,他冻得两唇裂开,连茶都喝不了,遑论吃东西,只能眼巴巴见其它人狼吞虎咽,一双大眼泪汪汪。
若不是旁边同是战俘的男子,用指头一点一点的蘸茶在那孩子的唇上,那孩子恐怕就要渴死了。
「还是让我来吧。」景华蹲在男子身边,递给他一杯热茶和两三个肉包。「你自己都还没吃,对吧!」
男子满脸尘土,肮脏污秽得根本见不清原来的模样,可那目光冷冽得不似寻常人。
「我知道你没吃。」她看见在其它人忙着抢分吃食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让人先拿,之后才取了一杯茶和一块松糕,分给那孩子。
男子睐她一眼,没吭声就取走她递来的食物,坐在一旁闷头吃着,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打量着她。
景华知道他的目光逗留在自个儿身上,便开口道:「你……有机会,会逃走吧?」
他冷冷地瞪向她,肉包一半陷在嘴里,但却沉静得宛若一座宽广的深潭。
「如果有机会,就要逃走,能逃多远,那就跑多远。」景华小声的说着,拭去稚童脸上的脏污。
男人将剩余的包子全塞进嘴里,一口饮干热茶,没有多搭理她。
见到她将唯一一件微厚的薄袄披在孩童的身上,仅剩单薄的衣料时,他的眼中闪过火花。
「小姐!您别再脱了,会冻死自己的!」素秋赶忙将肩上的锦袍罩在主子身上。
「拿去给其它需要的人,别妨碍我做事。」景华一推,袍子落在地面。
「在上者,别做出不合宜的事给下位者添烦。」他冷冷一句,刺向景华。
他的一句话,景华才知晓自己的任性,乖顺的披上袍子。
「妳既然那么慷慨大方,不如也赠个东西给我。」
第1章(2)
他的唐突,让她有些惊吓。素秋见状,扬声喝斥:「登徒子,休得无礼!」
伸出宽大的掌心,他只是一径地望着她,不容她的拒绝,那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将人焚烧殆尽。
「你……要什么?」她逃不开他的视线,如同被牵引一般。
即便他受尽鞭棰,并且肘手炼足,仍带着有难以忽视的傲气,那是经过淬炼,看遍尘世沧桑之后,才会有的神情。
「一支发簪。」他指了指她发上的金步摇。
景华不顾小婢的劝阻,取下簪子搁在他的掌心。「希望来到中山国后,你可以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
「这是痴人说梦。」他讪笑,不信她嘴里那套。战俘的身分是最低贱的,焉有随心所欲的道理?
「你会离开吗?」景华笑了,这个问题其实不该提出,但她还是满心期待他的回复。
「这里是留不住我的。」他的语气相当自负,却也有十足的把握。
她的微笑,耀眼得像是春天轻柔的一束曙光,不但照耀着他,也温暖了他寒冷的心。或许他的话太狂傲,就连她身旁的小婢在听了,也不免露出鄙夷的眼光,可她却没有,就像是相信自己真有本事离开这里。
「妳叫什么名字?」
「大胆狂徒,不许得寸进尺!」素秋怒极了,这男人会不会太过分些?公主给他三分颜色,这家伙就要开起染坊来啦?
「姓景,单一名华字。」
「景?」他扬高眉,有些困惑,这姓氏并不多见,也是中山国的诸侯王的姓。「难道妳……」
景华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将金步摇推回他的心窝。「你叫什么名字?」
「邦焰。」他在她掌心里写下自己的名,要她一辈子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个好名字,妳要铭记在心。」
「我会惦念的。」她微笑。这男人虽是战俘,却不妄自菲薄。他应该有个很不凡的出身,或是……一些她从不曾体验过的经历。
「如果我们再相逢,希望一切能有所不同。」也很可能再也不会相逢,只是在异地可以遇到一个肯无私的人对他们伸出援手,并且待他们这样好的人,邦焰是心存感激的。
尘世中太多过客,他自知自己是她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身影,可她的出现,竟是成为他人生中的一道曙光。
「我想……会的。」她由衷的祝福他这个陌路人。「希望你,可以过得很好很好!并且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今日,天晴风轻,日照暖得教人醉心,即便在汹涌的人群之中,他们还是遇见了彼此。
他们,是被上天眷顾而相遇的幸运儿,也同样是被这时代洪流所抛弃的烽火儿女……
*
夜深露更重、风冷沁人心,一弯新月悬在夜幕之上,静静地散发着光芒。
万籁俱寂,只有些许虫鸣,增添几许沉静的生气。
只可惜,偏有人就是坏了这一夜的幽静。
「公主!公主!您真是疯了啊!」素秋压低声量,小脸满是忧愁。
景华不顾小婢阻拦,就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地溜出宫外。素秋尾随在后,若不是恰巧送宵夜到寝宫,发现主子正要偷溜,只怕她贪睡一夜之后,隔日主子消失无踪,就只能自提人头去见大王了。
「小声些,别老是大声嚷嚷。」景华身着大袍,时不时拉着袍布掩着口鼻,就是怕被认出来,逮回宫里。
「要是让大王知道了,会将小的赐死啊!」已是深夜,是宵小猖獗之际,什么样的牛鬼蛇神会出现,她们哪会知道?
「妳若怕,先回宫去。」
「公主!」素秋疾声抗议。「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抛她一人,没个照应,这种泯灭良知的事儿,她素秋可做不来。
景华轻笑,她前后两句是相互矛盾,自打嘴巴吶!「若要跟着,就小声些。」
「公主那么晚还出宫,有啥急事要办?」离上回溜出宫,不过才短短三日,今夜又再度回到民间,素秋怎想怎不对劲。
「只是想要见个人。」
「公主,您该不会是想见之前那批战俘吧?」
遭拆穿心意,景华胀红了脸,好在夜色深,未被察觉。
「您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儿?」城里之大,而她们身处宫阙之中,焉有消息走通的道理?
「今个儿我打听过了,在城北那儿,据说抓到的战俘都先安置在那边,过些时日才上街市拍卖。」景华虽觉得残忍,却也无能为力。
她无法跟父王说别与他国交战,毕竟中山国不过是个依附在大国之间的小小国家,若非邻国霸主的势力,中山国早消失在动荡不安的洪流之中了。
这个时代,远在天边的天子形同虚设,各国诸候若不巩固自己的势力,无止尽的强大下去,或是依附霸主,小国必成为大国的俎上肉。
也正因如此,贵族落没,平民崛起,新的风气开创出新的局面。只要是人才,即便不是王公贵族,也能可能受到重用。
景华相信邦焰是这样的人才,因为他是这般的与众不同。纵然与一群被掳的罪犯、战俘同处,还是很快就会显现出异于他人之处。
两个女人趁夜摸黑,就着天边淡淡月光,找到前往城北的方向。一路上,还遇到打更人报时的,对方好心报条往北的快捷方式。
很快地,见到城北扎营的军队,此刻仅剩三三两两守夜的兵卒,守着四、五座临时搭造的木牢。
「这里的战俘比我们那日见到的还多啊!」
景华左右张望,仍未见到熟悉的身影,欲放弃之际,却见狱卒开了一扇监门,走出的高大的人影令她不由得张开口,差点要喊出他的名。
「是他……」
「公主,这天那么暗,您怎知道是谁?」素秋揉着眼睛,真是佩服主子的本事。
「不会错的,就是邦焰。」难道,他真没法子逃出来?就着兵卒手中火把的光度,景华一眼就认出他来。
「我说,你可别耍花招,给了你方便,别给我爷儿随便,听见没?」狱卒口气不耐,抬脚踹了邦焰。「啰啰唆唆的!吃多也拉多,真是找人麻烦。」
「谢大爷。」邦焰皮笑肉不笑,依言走向一处草丛,就地蹲下去。
「解快些啊!」狱卒嫌恶地说道,懒懒地睐了一眼后,就嫌烦地坐回椅上。
景华张望着,挪挪步子,不留神踩到脚旁的枯枝。「啪」地一声,惊扰了兵卒。
「谁?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狱卒咆叫,大声吼道。
两个小女人一听,吓得拔腿就跑,为了什么而来也全忘得一乾二净。要是在城北被逮着,传回宫中两人就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