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尉,您这是做什么?」邦彦起身,语气平板得没有起伏,俊逸的面容上,连半点情绪都没有。
全场一阵哗然,席间人人交头接耳。
朝野间向来流传赵太尉与兵部尚书两人不和的传言,所以赵勤出席今晚的宴席,的确让不少人惊异,但双方的互动来看并无生硬之处,倒是如同平日般相敬如宾,实是让人看不出头绪。
「邦大人,我可是特意来祝寿的。」赵勤笑得贼,那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
「邦某在此谢过太尉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芘生辉。」
粗鲁的赵勤,扯得歌女脸色发白,毫无半点怜香惜玉,这模样真是教人笑话。
邦彦心里不快,可神情波澜不兴。
「是否粗茶淡饭太尉吃不惯,要不怎离席了?」他笑着问,眼中没有温度。
「邦大人,福管事可有将块玉佩给您?」赵勤肥手一扯,将歌女拉得更上前一步。
邦彦神色一凛,透有几分寒意。「是。」
「那双凤鸟谷纹玉佩,邦大人还满意吗?」
「赵太尉,您但说无妨。」掏出玉佩,邦彦悬在赵勤眼前,并不逃避。「恕邦某不够灵巧,不知太尉的用意。」
「那么这寿礼,看来大人是收下了。」赵勤将歌女推下歌台,粗暴的行径教人咋舌。
「赵太尉!」邦彦微微动怒,上前将女人搀扶起来。「您究竟意指如何?」不过一块玉佩,犯得着这般野蛮?
赵勤走下来,在邦彦耳边低语。「这小小歌女,就随那玉佩附上,还盼望能讨大人欢心。」
「你!」邦彦神色丕变。「赵太尉,这份厚礼邦某承受不起。」
拍拍邦彦的肩,赵动摇头。「贺礼既入尚书府,岂有退回的道理?」
「你到底将人命当成什么了?」
赵勤睐歌女一眼。「邦大人还真是菩萨心肠。」毕竟这世道,贱民的买卖倒也是见怪不怪的事儿。「既然邦大人不甚满意,那我只好把这歌女送进妓馆里了。」
女人一听自己将要被送人妓院,吓得连忙叩头求饶。「大人!求您别让太尉将我送进妓馆去……君今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大人的恩泽。」
她不断地叩首,惊慌失措,浑身发颤,像只落水的小猫。「君今求大人了!这般求您了!」
「姑娘……」邦彦拧眉,没料到场面竟会演变成这般。「起来说话吧。」
「邦大人,我求求您……」柳君今哽咽,秀丽的脸上布满泪痕。
赵勤冷冷地看着柳君今屈跪在地的身影,再看看面带犹豫的邦彦,嘴角泛起微微冷笑。英雄终究难过美人关!
杜瑾湘默不作声地看着跪在地上不断叩首的女人,灿美的眼眸没有半点温暖。
对方的来历他们一无所知,尚书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由得她说来就来,要留就留?
邦彦无奈地看着不愿起来的柳君今,心里有几分的戒备。她毕竟是赵勤带来的人,再巧立名目送至他身边,而且毫无规避之意。
他是太看得起这名歌女,还是将他邦彦看得太过轻易?
一场夜宴、四种心机,各自有计谋。
风云,瞬时涌起;情爱,纠葛末休。
*
第4章(2)
一个盹,令邦彦分了心神,在午后时分里。
仲夏炎热,偶有暖风拂过,他坐在亭子内,本想要闭目沉下心绪,却在不留神之际,跌进梦里。
那场梦,曾经闯入他成长的岁月中,没有几回,却令他印象深刻。直到后来,他做了兵部尚书后,便很长一段日子没再梦过。
梦中,他是乱世中随波逐流的烽火儿女,年年战火不停,终年饱受灾祸之苦。某一日,他因缘际会的遇见她,扭转了所有命运。
最后,他以为可以得到她,却也早先一步弃她而去……邦彦心里一揪,不由自主地发闷着。
他就像是主宰一切的神祗,俯视着梦中那对男女,见她拥着冰冷的尸首投入江河中,一去再也不复返。
直到那时,他哽住一息,探出手来,没及时挽回她的性命。邦彦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死前咽下最后一气的遗憾,那样悲得说不出话,也怨得无从宣泄。
摊开掌心,那三道如火焰的印记,让邦彦以为跌入梦里。要不怎会艳得赤红,犹如染满热血呢?
他仍旧昏沉沉地,未从梦中抽离,他试图努力想起那女人的面容,却徒劳无功。他曾清楚地面对她,也认为她应该是绝丽万千,但一觉醒来记忆总是烟消云散。
瑾湘笑说梦里女子是不是自己?所以才会时不时的梦着,却又在醒来故意忘怀她。
邦彦很清楚,那绝对不是瑾湘,是一个他很想见见,却至今还未碰见的女人。若是他遇见了,说不定会唤得出她的名……
他还在努力拼揍那张容颜,那梦太逼真、太完整,也太过凄美,让他偶尔想起还会因此神伤。
倚在栏杆旁,底下锦鲤悠然游过,盛开的一池芙蕖香气迎满大地,暖暖的日照自树稍的缝隙迤涎一地,蔓延在碎石道的尽头。
他身在盛世之中,不似梦里兵荒马乱的生活,邦彦甚至是想,那样的日子,才是属于自己的天地。
身为武将,他手握天下军机,却在朝廷与人勾心斗角,没能上阵杀敌,一身功夫,全耗在险恶的争斗之中,未替天下百姓谋福。要是在乱世,他应当还有一番作为才是。就像在梦里,他驰骋在沙场上,感到适意且自在,一心一意向前冲去,奋不顾身。
亭内散落几本兵书,在他睡着时被翻倒在地,邦彦无心拾起,闭上双目,他企图还想要将那张面容拼得更仔细些。
他甚至还记得女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清新得教人感到安定,馨香得不似人间的气息,超凡脱俗。依稀还记得,那好闻的气味,隐隐飘散在鼻尖,宛若是……
突地睁开眼,邦彦怔了半晌,盈满亭内的幽香,仿佛穿越梦境来到现实,直到他努力回过神来,一张映在眼瞳的容貌,让他哑了声息,有口说不出。
这是梦!这一定是他的梦影!邦彦双唇一张一合,喉头似乎遭人掐住,就如同初见她时那般,他唤不出她的名。
但,他是知道她,但偏偏就是喊不出她梦里拥有的名字。纵然他努力,可……徒劳无功。
邦彦见她款步挪来,踏过的路子仿佛在脚旁生出一朵朵盛开的芙蕖,夹杂着醉人的幽香,教人心旷神怡,不自觉地沉迷。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兵书,头微微一抬、浅浅一笑,蹲在他的身前,就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面对过他。
「你……」邦彦很想用力说出梦中那个属于她的名,但却怎么也说不出。
「邦大人。」她起身,将兵书递在他面前。「君今脸上可有什么污痕?让大人瞧得那样怪异?」
拢紧眉,邦彦收起自己泄漏太多的情绪。「你真要留在尚书府?」
三日前,在他的生辰上,赵勤将她当成贺礼送来,让他怒不可抑,却无法在人前不留半点情面,将好好的聚宴给打乱。
因此,他忍着一口气直到宴散,便一迳火得离开府邸,先回到尚书部里降降火气,以繁忙的公务为主,不愿想这样恼人的事。
「君今无处可去,盼大人发发善心,收留我在府中。君今可替大人解闷,会唱唱小曲儿,抚琴舞戏……绝对不让大人生闷。」她话声轻柔。
邦彦扬高眉,这音润嗓细,但话实在太不得体。「赵勤将你送来,是要毁我心志,纵情于玩乐享受之中吗?」
柳君今闻言,随即惊得跪下赔罪。「君今没有这意思,请大人息怒。」她怕得连话都隐约颤抖。
若不是她太大惊小怪,便是他反应太不寻常。邦彦看着她跪地叩首,那卑微的模样,如同曾被人严厉的管教,才会慌得六神无主。
「你不必戒慎恐惧,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谢大人,谢大人!」柳君今忙谢恩,连头都不敢抬。
邦彦觉得啼笑皆非,她胆敢擅闯至他面前,扰了他的宁静,却在此时显得战战兢兢,未免也太过度反应。
「你,到底在怕什么?」方才,她不也和他有应有答,没现在的气弱。
柳君今低首,仍跪在地上。「我……我怕大人将君今赶出府邸……只要能留在尚书府中,要我做什么都好!」
「抬头。」她说话总闷着头瞧着石板,未免也太不尊敬人。
她小心翼翼地遵从他的话,眼底藏着些许恐惧。邦彦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莫非真要使弄所谓的美人计?
他叹息,将她拉了起来。「留在尚书府中,你能做怎样的事?我这里没有职缺。」再说她来路不明,贸然安置在此地,又是赵勤带来的人,恐怕不过是养虎为患。
「我可以从头学过,鸨嬷嬷说我颇有领悟力,习什么事都快。」她出身也不是大户人家,杂事从前也做过,只要吩咐几句,她能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