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干么?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热到头昏,汗如雨下,从踏人教授家里那刻起,一直这么懊恼地问自己。
我干么啊?像个大白痴!
「好了,可以吃了。」郑宇宙将饭菜端到院子矮几上。
奶油玉米汤白润浓稠,炒饭粒粒分明,泛着油光。
「没想到你真的会做菜。」教授心服口服,尝一口汤。「很好很好。」
关娜妹舀一匙炒饭吃。「唔,还不赖。」
你们爽就好!「我回去了。」郑宇宙解下围裙,挂在门边。
「你不是要留下来一起吃吗?」教授问。
「我有点累,回去了。」说完,注意关娜妹的表情,她吃起来,无动于哀,他又重复一次:「我走喽?」
「嗯……」终于她抬头,赏他个笑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句:「你慢走。」
啊?郑宇宙呆愣。
他走了,不慢走,他走很快,气呼呼地走掉。
气死!
干么一下带我摸树,对我很好。一下又故意让我看到她跟教授很好,马的,要我死心就说,有必要这样玩我?女魔头!
淡水河黑着,郑宇宙独自走在河堤步道。天空一轮黄月亮,映得心情更颓丧。边走边骂自己笨,从没这么辛苦去爱一个女人,竟然被糟蹋。
干!
他蹲下,托着脸,对河叹气,心情超差。马的,失恋还真难受!她让他心情多爽,现在就多伤。
他提口气,对夜咆哮:「你这个无情的——」
蓦地,黑暗中传来歌声——
「It\\\\\\\'s a good-awful small affair、To the girl with the mousy hair。But her mummy is yelling“No”……」
郑宇宙呆住,是——他低头一看,长裤口袋,正闪闪发光。David Bowie躲在口袋里唱《life On Mars》。《Life On Mars》?是关娜妹打的!
他慌地掏出手机。「喂?」
「炒饭很好吃,玉米汤也很棒。」她软绵绵的声音说,
真是她?!郑宇宙深呼吸,快快冷静。这个大魔女,现在声音饱含笑意,又像小天使,他正在气她,这时又混乱了……
「你……你打来就只有说这个噢?」杠!我是在撒娇噢?郑宇宙你可以更鸟一点!
「喂,干么这么早走啊?」
「不然呢?」他别扭。「留在那边看你们卿卿我我吗?」忍不住要酸溜溜。
她沉默了会,问:「你很难过吗?」
「废话!」他还很激动。「你们当我佣人吗?连在我面前讲话都故意用日本话,你觉得我不难过?我应该很开心哈哈哈这样?!」
她听了,笑出来。
听见笑声,郑宇宙心酸。他是大帅哥,因为爱情,沦为大丑角。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这样玩我,好委屈。
「真的啊?」她还装傻哩。
「不然是爱假的噢?」他吼。「我这么厚脸皮,一直跟你跑东跑西,还追到教授家里去,还当佣人煮饭给你们吃,我郑宇宙几时对女人这么好?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用力追你,我想让你幸福——」
「你的幸福是?」
「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啊。」答得真流畅。
她又静了几秒,说:「喂,我的家又没有不温暖,我也没有不幸福啊?」
郑宇宙呆住,整个虚掉,他又深吸口气,乱发飙:「噢,跟老男人谈恋爱很幸福是不是?好,我没立场批评你的感情,但是他年龄比你大那么多,将来万一比你早死,到时候谁照顾你,这样很幸福?你就那么爱他?!」
「这个嘛……」她清了清喉咙。「首先,教授跟我讲日语,是在训练我的日本话,因为我要去日本参加树医考试。还有,我们不是情人关系,硬要套关系,可以说比较像父女关系。另外,本来我是想在吃完饭后,请你送我回家,不过你自己先跑掉了。」
「……」他听着,没回话,因为脑子乱烘烘。她在说什么啊?
她又说:「你说要给我幸福,但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欠幸福的是你?」
像被闪电击中,他很惊,哑口无言。
「喔噢!」她难得调皮地,怪叫起来:「被我猜对了是不是?郑宇宙,你是不是很欠幸福?!想要温暖的家的人是你!」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菩提树静静守在屋前,听教授家的门铃在尖叫。
关娜妹跑出来开门。
郑宇宙站在屋外,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她像午夜暗河,导引船只的塔灯。这女人,感动他的灵魂——
你说要给我幸福,但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欠幸福的是你?
被看穿了,那滋味不大好受。但是茫茫人海,能被某个人了解,理解得比自己的理解还深,又是多难得的遭遇。她触到他的灵魂,而不是表相,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在羡慕的、寻觅的那种爱情?找到灵魂伴侣,就是这种感动吗?
「要不要进来?」她微笑,将门更推开些。「饭还有剩,汤也有留一点给你。」
他走上前,抱住她,紧紧地,像个无助又迷惘的孩子,好需要她。当搂住这个女人时,心中有锚,坠下来了,沉甸甸,痛苦的锚,终于荡下来,被温暖的情感镇住。他好幸福,埋在她颈弯处,贴着她暖暖皮肤。
是的,原来欠幸福的人,是他,不是她。
他渴望温暖的家,消灭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做奇迹课程时,刻意遗忘的回忆涌回脑海。想起十岁时,在酷热夏天,他离家出走,只为找回妈妈。走到身体又脏又臭,皮肤嘴唇都被太阳烤痛,找到妈妈时,妈妈对他说——
「你回家去。」
妈妈叫他回家跟爸爸住,却不跟他回家。
那时他很困惑,他们不是一家人吗?爸爸妈妈不是应该一起住在家里?
从那时开始分裂,他心里想妈妈,身体跟爸爸住。于是潜意识里,渴望完整的家。
现在,抱着关娜妹,郑宇宙有回家的感动。
他们喝光三瓶红酒,坐在院子里,背靠屋墙,谈天说地,欣赏浴在月色中的花花草草,蟋蟀在唱歌,远处河畔,蛙鸣咽咽。院子角落,一株夜丁香,娉婷站着。淡黄花蕊,吐露芬芳。地上散置着片状的烛台,光在暗里跳舞。
「我告诉你,这个才是我心爱的……」老教授喝醉了,动作迟钝,但嗓门奇大,打开皮夹,拿照片逼郑宇宙看:「嘿!你看,怎么样?」
「你拿错照片了,这男的是你儿子吗?」照片里是个身材微胖的男子,笑容腼觍,也坐在这院子里。
「唔——」教授不爽了,脸凑近郑宇宙鼻前。「我没拿错,他叫白嘉明。」他对照片啵一下,按在胸口。「噢,嘉明……」
「啊?」郑宇宙糊涂了。
坐在教授右侧的关娜妹,朝宇宙说:「欸,他真的是教授的情人。」
「呃……」原来教授是同志!郑宇宙在国外住过,同性恋没什么,可是这样看来,可恶,教授一直在整他。「教授你很故意,明明有爱人了,还说你是娜妹的男朋友?」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好喜欢她啊?」教授呵呵笑,往右望。「娜妹啊,他不错,他真的爱死你了,我赞成你跟他交往!」
郑宇宙用力搂一下教授。「I LOVE YOU——」说得好!
关娜妹只是笑,啜着红酒没表示。
但是宇宙已经乐歪歪了,教授不是她男朋友,教授是同志,没有威胁性。太棒了,忽然非常喜欢教授。「我今天晚上太高兴了,把你那个什么嘉明叫出来,我要跟他喝酒——」
「不行,他在亚马逊丛林研究巴西坚果树。」
「噢?也是植物学家?酷!什么时候回来?远距离恋爱很辛苦喔?」
「真的是远距离,超级远……」教授目眶红了。
「别这样,不要又哭了。」关娜妹叹气。
「还是喝酒吧,干杯!」教授又开了一瓶红酒,咕噜噜畅饮。
郑宇宙同情教授,豪迈道:「远什么远?在那里工作也会放假吧?没钱坐飞机看你吗?」他爱心丰沛,重拍一下胸口。「包我身上,我出钱让他回来,还是出钱让你们讲国际电话?要不要打给他,我看你很想他呴?哪,手机借你,随便你们讲!」
「哇——」教授忽然大哭,吓到郑宇宙。
是怎样?太感动吗?郑宇宙向娜妹投去询问的眼神,没想到关娜妹回比个死翘翘的手势。死?!姓白的挂了?郑宇宙骇住,头皮麻,皮肤起疙瘩。干、有没有这么惨?!
「飞机手机都没用啦!」老教授抹泪道:「三十年前我们一起在亚马逊做研究,他被剧毒的游蛛螫到,当时医疗设备没那么先进,他撑不了多久就死了,还要我把他骨灰洒在亚马逊,害我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