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换好新衣服,打量著镜中的自己。视线瞄见镜中的微笑时,她猛地一愣。
她在胡思乱想什麽?这一切都是偷来的,暂时的,太过投入徒然自找麻烦而已。
嫣红的面容陡然僵冷起来。她飞快离开镜子前,不让自己有机会沉淀在任何虚枉的想像里。
浴室的门在此时打开,温湿的水气夹著洗发精的香味飘出来。
「冲完澡舒服多了。」他神清气爽地踏出淋浴间,发稍还在滴水。「呵,你已经准备好了。」
「那家牛排馆的分量最好够大,否则我会把他们的门啃掉。」
转瞬间,她已经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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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传统的牛排馆,很有美国中部乡村餐厅的味道,以「牧场生活」做为装演主题,墙上挂著马鞭、木车轮做为壁饰。角落有一架投币式点唱机,播放的大多是乡村音乐。餐厅里约莫摆了十五张桌位,他们来的时间还算早,才六点左右,目前只坐了七成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粗犷的蓝领阶级。
雪瞪著比她的脸还大的厚片牛排。
「这个分量还够你吃吧?」他笑吟吟地戏谑她。
「我的天……」这种分量,两个她都吃不完。
他今天点的是店里推出的新菜色——烟醺牛肉三明治,外层的面包是用整条法国长面包,分量足足可以喂饱三个正常食量的人。
大手抓起整条三明治,从其中一端开始吃了起来。
雪看看他,再瞄瞄自己惊人的牛排餐,脸色有点凄惨。
「吃吧!吃不完的部分,我再帮你。」他早就料到她的小鸡食量一定应付不来,所以才没有替自己点牛排,准备接收她吃剩的。
「我要吃你的三明治。」这麽大一块血淋淋的肉,反而让她没胃口。
他看看被自己啃了两口的面包,拿起刀子把三明治切成三段,把中间馅料最均匀的那一段递给她。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他宠爱她,她接受他的宠爱,两人的举动如此出自,犹如相处多年的男女朋友。
胃里垫了点东西,她终於恢复了一些精神,佣懒地环顾四周,开始打量餐厅里的摆设。
「这里的气氛真是不错,你常来?」她拿了一根他盘里的薯条。
「我的食量大,而这里的食物好吃又分量多,价钱也合理,所以每次来堪萨斯市送完货,都会到这里来用餐。」他随著她的眼光扫视周围,毫不意外地看到好几桌客人频频注意他们。
这种在地人的餐厅很少有东方人会来消费。即使有,也不是像她这样明艳绝伦的。
若早知一件平凡的棉T恤和布裙穿在她身上,也会有盛装出席的效果,他宁愿留在房间里吃外卖,看电视。柯纳瞪退好几道垂涎的男性目光时,不悦地想。
才正想著,她的目光与另一桌的客人一触,随意丢了个浅笑过去,那个秃头肥胖的中年男人差点忘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直到东方美女面前的壮汉以雷射光的视线烧灼他,中年男人才飞快低下来,埋头加餐饭。
雪不知道他的心里正在犯嘀咕,啃了一大半的三明治也吃不下了,随手往他前面一推,就算是处理掉了。
「聊聊开卡车这一行吧!」她懒懒地起了个话题。「你们是领货运公司的薪水,或者跑单帮?」
「都有。」他喝一口生啤酒。「我加入了我父亲生前的那家货运公司,不过不领薪水,而是算趟数,公司替我们接生意和处理一些纸上作业,每一趟他们抽三成。」
「听起来有点像计程车的靠行制度。」她啜一口柳橙汁。
「计程车也是职业驾驶,只是他们负责载人,我们负责运货,路程跑得比他们广而已。」
「你每出一趟任务需要花多久时间?」
「公司通常会帮我们安排一站扣著一站,从西岸开始,载送到中部的转运点,再驶往东岸,最後轮一圈回西岸。整趟跑下来从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就看中途停几站了。」
「哇,那你一定逛过整个美国好几圈。」她微感惊异。
「本土的四十八个州我早就熟得像自家後院。」他笑道。
柯纳一个人吃掉整盘牛排、三分之二的三明治,正在啖她吃不完的那一份时,餐厅里进来了一个新客人。
柯纳背对著门口,看不见对方,但雪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光头男人的吨位超级惊人,柯纳已经是个强壮的大块头了,那人矮他半颗头,却起码比他重上一半,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
对方环顾餐厅四周,像是在找位子,眼光瞄到柯纳的背影时,猛然一变,多肉的脸上泛起狰狞的怒气。
「柯纳。」她轻声提醒。
「嗯?」他挑眉,下意识回头一瞟。
光头男人已经杀到他们的桌位旁。
「你这个小子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如雷的暴吼让餐厅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大麦,是我先来的。」柯纳平静地提醒。
「谁先来都一样,你敢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找死!」大麦火红的怒眼里只容得下这个死敌。
「大麦,你也是来吃晚餐的,那就找张桌子坐下来,好好吃你的牛排,我不想跟你吵。」他一脸无聊的表情。
「怎麽?你这个娘娘腔的小子,没有勇气来一场男人对男人的胜负吗?」大麦震天大吼。
娘娘腔,雪轻笑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娘娘腔」这三个字来形容一个一百九十公分、九十公斤重、虎背熊腰的大汉。不过,她瞄了体型更庞大的大麦一眼,或许和其他满脸横向的卡车司机相此,年轻英俊的柯纳确实是「娘娘腔」了一点。
她的笑声顿时攫住大麦的注意力。
他恶狠狠地往下一瞥,打算发作。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後,不禁一愣。
雪浑若无事,继续喝她的柳橙汁,看窗外街景,对两个男人都不看一眼。
大麦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讪笑道:「怎麽?你黑妞玩不过瘾,又换口味玩起日本……」顿了一顿,「女人。」
本来他想说「日本鸡」的,然而,大麦下意识就是无法使用「鸡」来形容这位清致明艳的东方佳丽。
柯纳脸色一沉。
「不是所有东方人都是日本人。」简洁地说完,他站起身向她伸手。「雪,我们走吧!」
「嗯。」她没意见。
见他想走,大麦用力推他一把。「你想上哪儿去?」
柯纳撞到桌子,把另一方的雪给推跌回椅子上去。她的大腿敲到桌缘,眉心轻轻扭了起来。
「大麦,有任何事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不必在人家的餐厅制造麻烦!」柯纳紧握双拳,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有雪在场,他怕会误伤了她,才不愿和大麦起冲突,他最好别太试自己的运气。
「你说什麽?」大麦恐吓地揪住他衣襟。
「嘿!嘿!嘿!你们想做什麽?」餐厅经理火速从里间抢出来。「我不想惹上任何麻烦,你们有问题就到外头解决!请立刻离开我的餐厅,不然我要报警了。」
柯纳用力挥开大麦的手,冷冷瞄他一眼。
「走。」他乾脆直接把她抱进怀里,丢下两张十元纸钞,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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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地驶在堪萨斯市的街巷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柯纳的思潮起伏,情绪渐渐从方才的亢动平息下来;而她,一迳儿安恬地坐在车位上,街灯从窗外闪过,在她身上投下迷离的光影。
「刚才有没有吓到你?」他终於开口,右手越过方向杆握住她。
「没有。」雪把玩他的手指,没有进一步。
他瞄她一眼。「你不问我原委吗?」
「嗯?」她微怔一下,才恍然说:「我怕会问到你不想谈的私事。」
「我不介意。」柯纳有些暗恼。只要话题一涉及两个人的背景,她就会表现得非常被动。
听出他的郁郁,雪恶作剧地拉高他的手,咬了一口。
「那位先生为什麽这麽生气?」她乖乖配合。
这才像话!柯纳揉揉她的青丝。
「我们替同一家货运行送货。前阵子他的卡车太老旧了,半路上经常抛锚,好几趟货都严重脱班,收件公司气得向我们运货行要求赔偿,货运行不愿意继续赔钱,只好把他的长途线转给我跑。」
「既然是公司和他自己的问题,他怪你又有什麽用?」
「大麦需要钱整顿卡车。」他解释道:「车班少了,能赚的钱就少,问题就无法解决,他也就会继续脱班,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如果我不接走他的线,多给他一点时间攒钱修车,他就渐渐能回复到常轨。而公司找人接他的班之时,只要没有人愿意接下来,公司还是非等他调整回来不可。可是我同意接手,等於害他受了双重损失。」
「那也得真的没人愿意接才行,即使你不出面,还是会被别人截走呀。」她仍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