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安好,没有出事,他们两人都很平安。沙如雪轻叹了口气,柔柔抚著他壮实的手臂。
「雪,告诉我一切。」尽管颓靡无力,他的眼神和语气都透出不容推却的坚定。
「说什麽?」
「为什麽杨家人要杀我?你也有危险吗?」
「我有危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光。「罢了,算我们姊妹俩遇上劫数,都注定了要为你送命。」
「你的话是什麽意思?说清楚。」他急了,想伸手去握她,又牵动胸前的伤口,整个人痛得几乎缩成一团。
「当心一点,怎麽一躺在病床上,性子反倒莽撞起来?」她连忙按住他的臂,心疼地嘀咕。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丧命不是意外?」
「天下会有如此巧合的意外吗?」她冷冷地说。「她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推拒与安家的结亲。老头子找人好说歹说,都劝不回她的心意,结果在婚礼前三天就出了意外。」
「你不肯嫁他?」虽然时间不对,柯纳仍然心中一喜。
「我说的是姊姊。」这男人完全没有听进她的重点!
「无所谓,我知道是谁就好了。」柯纳笑嘻嘻地撒赖。
他已经看开了,既然她不想承认,那就继续否认好了。总之他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六年来一直未曾改变。
「你为何如此固执呢?所有事实在在指出我不是姊姊,你偏生跟驴子一样,死也不肯面对现实!」她故意把指甲陷进他的臂肌里,痛得他全身一缩。
「我不跟你辩这个!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顿了顿,他又补一句:「而且,你的心里跟我一样有数。」
她撇开雪颜,倔气地不肯再和他说话。
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娇美极了,他整个人又飘飘然起来。
唉,如果现在行动自由,那该有多好。他一定会狠狠地吻到她晕过去……唔,或者还可以做一点「别的」。
「对了,我是如何来到此处?」他看看床旁的点滴架,再瞄瞄包扎整洁的伤口,这些阵仗应该是出自专业医疗人员的手笔。
「我还能找谁,当然是打电话向我的『未婚夫』求助。」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他。
「你去找你的姘头来救我?」柯纳若有胡子,此刻包准全翘起来。
「什麽姘头!胡说八道。」她娇叱。「若不是君崇帮我们找到一个安全僻静的住所,再请他的医师朋友私下开刀,替你取出卡在肋骨上的子弹,你现在已经排队等著投胎了。」
「我们基督徒只请回归天主,不讲投胎重生。」他气闷地哼一声。「那些躲在树丛里的人就眼睁睁看著你们俩把我抬走?」
「他们大概以为我找他一起去弃尸吧!君崇甩开那些人,另外安置好一具从殡仪馆买来的尸体,这下子他们说不定正高兴得很,以为握有我们杀人弃尸的把柄了。」
「为什麽杨老头要杀我?」他想来想去,能在那片产业里动土的人,除非得到主事人同意,否则不可能轻举妄动。
「除了钱,还会有什麽?他怕六年前的事情重演。」她冷笑。「杨家行事向来低调,却拥有数之不尽的金钱,难道你不觉得来源很奇怪吗?」
「杨老头在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单位的人在注意他们了。」她淡淡说道。「基金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为了避嫌,他找了一个人挂名基金会总裁,君崇当副总裁,我们一结婚,杨家三分之一的家产会转移到基金会名下,公然洗钱。」
「那你更不可以嫁他。」何必平白被那帮人利用?
「所以我才该嫁给他。」她冷漠地站起身,替他关掉夜灯。
「雪!」他在黑暗中急唤。
「那个挂名的人是不存在的,君崇已经暗中安排妥当,只要财产一转移过来,那几百亿全合法落在我们两个人手上,杨老头到时候只能徒呼荷荷。」
暗夜里,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亭立的轮廓,她幽冷的声音在他心头激起不祥的预感。
每回提到「他们」,雪的口气虽然还是一贯的轻描淡写,神情却阴郁而森冷,让他明显感受到隐藏其下的恨意。
她不是个性格强烈的人,到底是多麽严酷的过往会让她如此恨恶欲绝?这样的雪让他心痛,也让他懊憾无法参与那失去的六个年头。
「雪,不要嫁他……你要钱,我有钱。」虽然他的钱不如杨家那麽多,可是他愿意达成她的所有要求,只要她提出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杨老头的钱!我要杨老头捶胸顿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语气近乎凶猛。「我要用他送给我的钱一步一步打垮他!我要他後悔莫及!」
她旋身跑出房门。
「雪……」柯纳无力地垂下手。
思及之前羞怯内向的沙如雪,和现在神情晦暗的她。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可见她平时花了多大的心神去压抑自己的本性,这绝对不是一种健康的情绪方式。
他隐约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情绪脆弱的小女人,正站在深渊的边缘,只要跨出那一步,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心神彻底爆裂。
无论她打算做什麽,那都不会帮助她得到快乐,只会将她带到崩溃的境地。
他必须阻止她,在她进一步毁了自己之前。
第九章
柯纳的身体一日日恢复健康,他的心情也一日日的烦躁起来。
他和雪之间仿佛产生一种隐形的隔膜,让他跨越不过去。
联姻的事情一直在进行中,丝毫没有停顿,她仍然打算嫁给安君崇。
他急吗?当然急,急得不得了。
然而,他急的却不是她即将属於别人了。这双未婚夫妻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心都不在彼此身上。即使雪真的被安公子娶去,他也不担心,总会有法子把她抢回来。
让他担心的人是沙如雪本身。
在他面前,她褪去了防备,渐渐展露自己的真性情。也因为如此,她在他面前怔忡出神的情况越来越多,有时候似乎想到什麽气恨的事情,一双眼迸出强烈的情绪,几乎让他以为她随时会爆发。
她把太多事情压抑在心里了,这种长久培养下来的习惯非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善。唯一能帮助她的方法,就是将她完全抽离台湾的环境,去面对崭新的生活。
可是,她又不肯,固执地要留下来,近乎著了魔似的,彷佛与杨家作对是一种神圣的使命,非为之不可。
仇恨是一把双刃的匕首,他不要她握著这样的武器。
「我们回美国好不好?」
「我走不开。」
「天下没有走不开的事。」他从身後拥著她,把脸埋进她的发间。
她不语。
「我爱你。」他毫不害躁地撒娇。
「你才刚认识我。」她的脸色稍霁,偏眸睨他一眼。
「我认识得够多了。」他低笑,一双手不规矩地在她纤腰游移。
她受不住痒,娇声轻笑起来。两个人滚倒在床被里,他的伤势未愈,只能靠爱抚和亲吻,缠绵成一气。
「我爱你。」他不断告诉她。
她闻言,一次又一次叹息。
胸部中枪终究不是小事,虽然子弹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只对局部肺脏造成微弱的伤害,他仍然躺了两个多星期才能下床行走。
六月末的某个傍晚时分,他来到别墅的庭院里散心。安公子虽然家道中落,生活上还是挺享受的,这间别庄位於台北城的另一处山区,据说是他祖父生前用来金屋藏娇的,也难怪他有自信隐密得让外人找不到。
清风送爽,转眼间他也从台湾的初夏,勾留到盛夏了,甚至即将进入末夏的开始。
「一个人逛花园,不嫌太寂寥吗?」
柯纳愕然回首,他的「情敌」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株树下向他打招呼。
「雪没来,我是寂寞了点。」对即将娶走他心爱女人的家伙,老天赋与他态度恶劣的人权。
「嘿,我是好人,站在你这边的,别滥杀无辜啊。」安公子举起双手投降。
「这是观点问题。」他咕哝几声。
「我和如雪还没结婚,离婚协议书就已经先签妥盖章,瞧,我够牺牲了吧?」安公子继续捻他的虎须。
「这则是权益问题。」他毫不客气地说。「杨老头一日不把金额转进基金会,你就一日占著『我老婆』不放。」
「相信我,杨家人比我们还急。」安公子微微一笑。「我已找人暗地里施加了点压力,所以查他们帐的动作正在加速之中,杨老头巴不得我们明天就立即成婚。」
「你们不会成功的。」不是柯纳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直觉告诉他,天下没有太容易烤熟的鸭子。
「我同意你。」安公子敛去笑意,换上一脸深思的表情。
「哦?」真难得。
「杨老头太多疑了,现下他已经对如雪起了猜忌之心,找到的尸体又焦黑得辨认不出身分,也很难证实,即使我们结了婚,届时他一样会想出新的花招,保有他的优势,我和如雪很可能只会落得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