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温川顿了顿,又叹息道:
“师父的话点醒了我。我身在富豪之家,我爹为人正直,虽未与贪官同流合污、残害百姓,但碍于情势,也未能为百姓们做什么事。”沐温川抚着自己手指的关节,映在他眼里的火光看来温暖又柔和,正如他的语调。“爹明的不能做,暗的我却能为,所以我便求师父收我为徒,传我武功──”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专门劫富济贫,令贫者爱戴、富者痛恶的桂、嗝──桂花贼!”官朝海心中激动,兴奋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成为侠盗的原因!”
“是啊,我可不是因为看了什么武林杂书,为了博得一个‘侠盗’的虚名才夜夜飞檐走壁、四处冒险的。”
沐温川一席话,说得官朝海讪讪的红了脸。他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做侠盗,得罪的全是达官贵人,随时要有被抓进宫府便永不见天日的准备,可不是闹着玩的。但谁知一旦做了,就仿佛是铐上了命运的枷锁似的,再也停不下来。尤其是当我看见受我恩惠的贫民们脸上那感激的笑容和眼泪……”沐温川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又朝官朝海一笑。“回去好好养伤啊,飞天女贼。你知道我桂花贼四处奔波,很忙的。以后城郊贫民村的贫民们,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官朝海怔怔的望着那双笑眼里,看见的是信任、是期许,多温柔的目光……
怦然心动,官朝海待要腼腆的垂下脸,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注视,最后只能点点头,忍住唇边隐隐浮现的微笑。
脚上的伤似乎不那么疼了,方才那草药真的有效呢。
而她今晚才第一次觉得,原来没有月亮的夜晚,也是很美的呀……
第四章
两个月后
一大清早,敏德镖局前一整列镖车停在门前广场,镖师们牵着马准备出镖。
“夫人,马老爷再三嘱托我,这趟镖我非得亲自护送不可。这次出远门,少说也须一个月才能回来。我不在府里,你与朝海要好好照顾自己,在家注意门户,出门就让随从跟着,别让我担心。”官敏德携着官夫人,谆谆交代着。
“你放心,我除了上庙里祈福、和那些姐妹们打打马吊之外,也不会去哪儿。朝海,你更不用担心她。”
“是啊爹。”官朝海让阿黎扶着,小心翼翼地踱了过来。“我会好好照顾娘的。倒是这几天下了雪,您在外头要自己注意身子,别受寒了。”
“其实敏德镖局盛名在外,一般宵小匪贼也没那个胆子来犯。”官敏德叹道。“我只怕那桂花贼。”
听见桂花贼三个字,官朝海心里猛跳一下。
“是啊老爷,我听章妈说,前阵子辜老爷的儿子来到秀水县买了幢新屋,结果叫那桂花贼烧了房子,还抢走不少钱财,把辜少爷吓得连夜要赶回京城去哪。”官夫人叹息道:“真不知该说那桂花贼是邪还是正,放火抢劫是不对,可是那个辜少爷恶名在外,说来也是恶有恶报。”
“本来是不干咱们的事,但听说他最近几次犯案还带了个女贼当助手,行径越来越嚣张了。他虽号称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专挑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下手,但此等人物亦正亦邪,再加上他武艺高强、屡战屡胜,未免骄矜狂妄,难保他不会由正转邪,走上歧途。”
又是助手又是跟班,她飞天女贼和桂花贼的名字挂在一起,未免显得太卑微了些。
“爹,桂花贼嫉恶如仇,绝不会变成邪派人士,更不会冒犯敏德镖局。爹在武林正派中名气多响亮,和那些贪官奸商们八竿子打不着,根本不会是桂花贼下手的对象。倘若他真的糊涂到善恶不分,那就枉为侠盗桂花贼了。”
这一席不该像是从官朝海口中说出来的话,听得官敏德和官夫人面露疑色。
“我也是……听阿黎说的。”官朝海微微一笑,把责任全推到阿黎身上。“况且身为官大镖师的女儿,多了解一些江湖事,也是无伤大雅的嘛。爹。”
“那倒也是。”官敏德笑道:“敏德镖局将来也要交到你手上,所以我希望将来我的女婿,最好也是个武林──”
“我倒认为朝海还是嫁进官宦人家好些。”官夫人笑咪咪的打断了官敏德。“朝海是大家闺秀,自然还是富家少爷比较能匹配。敏德,你别是私心偏爱傅儿吧?”
“夫人,你又多心了,我的私心向来只偏向你这边的。”又来了、又来了。
官朝海微笑着,耐着性子等待爹娘结束这段甜蜜的争执,一边想起了那晚桂花贼在破庙里为她疗伤的情景。
那晚她与他分道扬镳后,她便没再听见他的消息。
她听话地乖乖在家里疗伤,钟傅替她去药铺里抓的药不如桂花贼的有效。
她自己包扎伤口,却不如桂花贼包得漂亮平整。
经过酒铺时,她仿佛又闻见与桂花贼共饮的那种酒的味道。
就连她一早推开窗看见花园,竟也忽然发现原来园子里就种着一棵桂花树,整株沧桑的绿,一朵花也没有,更别提那令人怀念的桂花香……
“小姐,你不会正在想桂花贼吧?”
一语戳中心中事!官朝海猛然一惊,瞪了阿黎一眼。“什么桂花贼!别乱说。你不怕被老爷夫人听见?”
“当然不怕。老爷的马车都走远了,夫人也进屋去了。”见官朝海一脸错愕,阿黎好心提醒:“小姐你放心,虽然你魂不守舍,但是刚才老爷要走的时候你有与他道别,夫人交代你早些进屋别吹风,你也答应了,只是你自个儿不自觉罢了。”
“……”她有这么魂不守舍吗?“走啦,娘都交代了,还不进屋去!”
见官朝海要走,阿黎急忙上前搀住她。
夜盗辜府那晚,官朝海迟了时间回来,还带着一只伤腿,真把阿黎吓坏了。幸亏伤口处理妥当,又有钟傅帮忙,官朝海无甚大碍,主仆俩瞒天过海,竟也无人发觉此事,只是委屈了官朝海在家闷了好些天。
“小姐在府里安分守己的待了这么久,想必闷坏了,不如趁今日老爷出了门,夫人等会儿又要和那些夫人太太们打马吊,咱们出去走走吧?”
官朝海一听,喜上眉梢,只是脸上方才教阿黎道破心事的窘红还未褪去,连忙咳了两声当作掩饰。“我看是你陪我闷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吧?”
阿黎搀着官朝海的手,笑嘻嘻道:“阿黎就算不为自己,也是为了小姐嘛。说不定出去了,还能在街上遇见桂花贼也说不走。”
“桂花贼?大白天的,怎么可能遇见他呢。”官朝海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阿黎古怪的笑脸,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哎呀,我是说──”
“小姐,你真的在想桂花贼呢。”阿黎俏声笑道:“打从那夜回来,你同我说话就一定会聊到桂花贼,倘若没聊到他,你就神不守舍的一个人想心事──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桂花贼呀?”
“什、什么……”官朝海一紧张就口吃,一口吃就更紧张。“阿黎!你找死吗?!我哪里……我哪里有……”
“小姐,你想清楚到底要说什么再说吧。”阿黎嘻皮笑脸,显然是不怕死的。
“……”官朝海一阵慌张,脑海里却又浮现桂花贼那双时而锐利、时而温柔的勾魂凤眼……原来竟是勾她的魂!
“好了!不是说要出去吗?还在这里废话,你到底定不走?你不走我自个儿逛去!”辞穷了,只好选择当缩头乌龟,官朝海甩手要定,阿黎连忙追上去。
“等等,小姐!” 官朝海一转身,险些撞上身后来人!
“迫么急着要去哪里?”即时伸手握住官朝海臂膀的钟傅面带忧色,低声道:“莽莽撞撞,小心你的伤。”
“钟大哥。”
“钟少爷邀请夫人小姐共赴慕容府梅花宴,夫人与马夫人约了打马吊,已经准了小姐与钟少爷赴宴。”家仆六顺在旁说道,又咳了数声,示意钟傅该松手了。
“谢谢你啊,钟大哥。”从钟傅手中抽回胳膊的官朝海讪讪一笑,悄声向钟傅道:“果然有马吊打,娘就将我抛一边了。”
钟傅闻言微笑,拿出了请帖。“慕容府的梅花素有盛名……”
官朝海瞧见钟傅从红色封套中取出那张金边粉白请帖,脑海中猛然想起──
“天啊!钟大哥,我竟然──”一旁的六顺满脸怀疑,拉长耳朵听着,官朝海连忙压低了音量。“我忘了帮你送信。”
“我知道。”钟傅面带苦笑,示意官朝海先别说话。“咱们赴宴去吧。”
慕容府中,满园梅花盛放。专为赏花而建的雅致花亭一落落伫立在一片娇红之中,穿梭其中者或是名门贵族、或是雅士文人,绫罗绸缎并着如烟花影,织就成一幅富贵荣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