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叔跟摄政皇叔个性不太同,他若没看完的奏折摄政皇叔直接替他看了,甚至有时嫌他思考太慢也会替他解决;而励皇叔则否,非要等他这个皇上批完再看。又如,在听政时,他心里有所迟疑时,看向在旁一块听政的励皇叔,励皇叔完全不会给他任何建议……
以脾气来论,励皇叔绝对好过摄政皇叔,但他总觉得他跟励皇叔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过的鸿沟。
有太监静静送上御茶房的苹果。小皇帝终究还有几分小孩心性,忍不住放松一下,捡了一颗来啃。
宫里的苹果自幼果时就会漆上福寿的字眼,等成果了福寿字自然烙在上面,让人吃了很有福气感。
他想起庞何每次老爱咬掉福寿两个字,不由得暗笑,直觉看向长孙励。
长孙励的目光正落在那盘苹果上。
蓦地,小皇上脱口道:
「送一盘上翻书房吧。」又补充:「赏庞国舅的。」
「是。」太监退下了。
小皇帝等了等,没等到长孙励阻止,暗松口气,算庞何你幸运了!
没一会儿他又瞄着长孙励。这皇叔身穿官袍时,较为端肃不苟言笑,皇族风范毕现,但平日一身重色长袍,腰间镶玉暗带,倒显得丰采温润,眉目清俊……如果一身锦织白袍,会显得更出尘好看,不知此时他建议皇叔衣着上的打扮,会不会遭来一记白眼?
小皇帝思及此,暗笑出声。
他哪敢这样建议啊……等等,这样一想,庞何这小子是不是仿皇叔的衣着?自他认识庞何以来,庞何就是皇叔这样的衣着,千年不换,全是偏向暗系长袍……这庞何也太没品了吧,这样仿皇叔,又不是丑八怪,用不着这样学习皇叔吧?
「皇上用心。」长孙励在旁平静提醒。
小皇帝叹了口气:
「皇叔督促朕,朕自当感激。不过,朕也希望皇叔别教朕为难,这几个月,母后那头,一直在暗示朕,那个……相爷的闺女……」
长孙励闻言,抬眸看向他,一笑:
「皇上当真希望,满朝都是太后的人马?」
小皇上心一跳,直视长孙励的温和目光,而后轻喃:
「那终究是我母后。」
「皇上也不必烦恼,先皇要本王与皇兄辅政,便是要防堵这种事的发生,本王曾在先皇榻前起誓,不会让天朝沦至外戚之手,也绝不会左右皇上的朝政。」
小皇上讶异,而后追问:
「摄政皇叔呢?也起誓了吗?」
「这是自然。」
「可是……」他以为摄政王与母后……
长孙励神色未动,道:
「皇兄自有分寸。但本王可以确保,只要明年密诏一开,相爷人马绝不会再拉拢本王。」
「密诏?」小皇上一脸吃惊。「什么密诏?」
长孙励眉目略讶,倏尔望着他。那黑眼微地瞇起,良久,才道:
「先皇留下的密诏,至明年皇上大婚时才可公开的诏书,皇上不知么?」
小皇帝想了想,摇头。「朕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啊。」语毕,见长孙励那清俊面色,竟是一点一滴沉了下来。
「皇叔……密诏与你有关?」
长孙励那略宽的嘴,此刻紧紧抿着,黑漆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小皇帝,小皇帝不由得心头猛跳。
「皇叔?」现在皇叔在看谁?是他还是父皇?为什么这样看他?
有时候,真有错觉,皇叔在提及父皇时,虽是平静,但总是没有什么感情。
「……是在太后手里么?」
小皇帝听见这句若有所思的低喃,有点惊讶。「密诏在母后手里?」密诏内容是什么?为什么由母后收着?怎能瞒着他由母后收着?
长孙励回过心神,看见年纪尚幼的小皇上,他正一脸迷惘地望着自己。
先皇果然防他,密诏若在小皇上手里,他要骗来太容易,密诏在太后手里,分明是要他尽心辅政。
他不由得苦笑。
先皇防他如防贼,无人知晓的密诏交到太后手里,这摆明了什么?
分明密诏里并非他想要的东西!
他沉默半晌,道:
「这密诏确实关系本王,既然不在皇上手上,皇上也不必烦忧。」
原先送苹果来的太监在殿外轻喊道:
「皇上,奴才送苹果上翻书房,不见庞国舅。」
殿里二人同时一怔。小皇上自言自语:
「朕是不是太纵容他了?这时候不在翻书房会在哪儿?」
同时,长孙励清声而起:
「去问清楚,庞何上哪了?」
太监领命而去。
小皇上又看了长孙励一眼。
「皇叔,恭王府与庞府只有一墙之隔,庞老太傅也曾亲自教导过父皇与皇叔,你跟庞何感情似乎不错?」
长孙励微笑道:「确实不错。」
小皇帝有些傻眼,没料到长孙励承认得如此干脆。这皇叔一向很少回应私事的……
「庞何他在外头,总是恶名不断……」跟皇叔你这个天朝栋梁的名声,是天差地远。
「那是他自幼多病,性子多少别扭些,加上庞府里一些不学无术的堂兄弟,造成他今日个性。皇上可以放心,庞何脾气虽坏,却也干不了什么极恶的坏事。」长孙励道。
小皇帝眨眨眼。「皇叔……真清楚……」
长孙励一笑:「他是我看到大的,怎会不清楚?」
又笑了又笑了!庞何你何德何能,比他还会让皇叔笑!小皇帝内心复杂,不知是该妒忌庞何,还是很高兴这个小舅舅有恭亲王当靠山。他又道:
「其实皇叔与庞何年岁相差也不过七八岁,说是从小看到大,倒也有些夸大了。」
「本王第一次看见他,他比皇上还小,那时本王已是少年,自然觉得他小。」而且小不隆咚,跩不隆咚,野蛮得可以,不把他当亲王看,仿着野书上把他当个师父对待,赖皮得跟个野蛮小小子没个两样。
庞何字勤之,勤之二字便是他取的,要他勤学功夫,但愿他身强体壮,再无病弱之时。
但这些私话,他不打算跟小皇帝说。有些回忆,是不容外人插入的,思及此,长孙励面色柔和些,黑眸也蒙上薄薄的悦色。
小皇帝目瞪口呆。
「启禀皇上、恭亲王,庞国舅上太妃那儿了。」太监来报。
「太妃?」长孙励沉吟一阵。当年未进殉葬名单的少数妃嫔都搬到太后慈寿宫那儿养老作伴,庞太妃自然也过去了。
他与庞太妃有几面之缘,颇似他母妃的佛心性子。入宫没多久,先帝便辞世,根本来不及怀上龙种。
平日庞何上慈寿宫是要等召见的,庞太妃虽然寂寞也知庞何不受拘束的性子,鲜少主动召他入宫陪伴。
他记得,庞何最近迷上陌凤国的七册小说,每天读得不亦乐乎,还会故意逐字念给他听呢,哪会记得去陪太妃?
「是太妃召见的?」长孙励忽问。
「奴才听说,是的。」太监恭谨答道。这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明白庞国舅在小皇帝心里的地位,迟疑一会儿,又道:「奴才回来时也听见宫女说,太后得了小国贡品,想起庞国舅,特地召他过去。」
「太后想召见?最近哪来的小国贡品?」小皇帝讶道,直觉看向长孙励,后者眉头深锁,放下奏折。「皇叔你……」
长孙励挥手道:
「皇上看奏折吧,本王先告退了。」
小皇帝连忙起身,道:
「朕一块去吧。前几次朕去请安时,太后对国舅有些怨言,多半是国舅在民间抢了某些人的好处,告上太后那去了。又或者,太后总是不喜朕跟外人亲近,所以……」
长孙励瞥他一眼,道:
「那就一块去吧。」语毕,撩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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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啊,妳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吗?」庞何坐在阶梯上,剥着荔伎问道。
还是宫里荔枝好。宫里有碎冰,冰镇荔枝特别爽口,晚点全带回府慢慢享用。
「这样的日子很好啊。」秀丽的女子慵懒地坐在杨上,抿嘴笑道。
庞何回头看着她,露出闪闪发亮的牙齿。「要这样笑,才开心。」
庞太妃掩嘴笑着:「何弟怎么还是老样子?」
「我这一辈子也改不了性了。」庞何想想,夺过宫女捧着的瓷盘,当着宫女的面前,硬是挤坐到庞太妃身边的榻上。
他双腿盘起,捡了碎冰含在嘴里,顺便送一块到她嘴边:
「太妃,吃不吃?」
庞太妃摇头温笑着。
「妳在宫里,真一点也不寂寞?」庞何有点不信。「如果是我,我一定挨不住这样的生活。」顿了顿,又咕哝道:「别说挨不住了,可能我一进宫跟那老皇上拚个你死我活。」
庞太妃闻言,看了看在旁的宫女,挥手让她们站远些。
她柔声道:
「何弟如今长大了,理当成熟些。你不能为庞府开枝散叶,但庞府目前还是仗你生存,姊姊虽是太妃,但若然有一日你出事了,姊姊也没法再救你了。」
庞何猛塞荔枝,鼓着颊,沉默良久,才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