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有打电话给钟隽,因为我害怕如果没有人接电话,我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淹没。
第二天早上妈知道我们都回来了,高兴得直嚷着要下厨做几道好菜,完全看不出有生病的样子,阿姨和姨丈看妈气色很好,也就松了一口气,才住了一晚就要回去,说是放不下店里的老主顾。
阿姨开那间小店,钱是没赚到,倒是赚了不少朋友,街坊邻居都爱往她的店里跑,吃吃点心,泡个茶聊聊天,活像社区里的交谊中心。
临行前,阿姨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说还想再多留一阵子,阿姨揽着我,慈蔼地笑说:“也好,这么久没回家,该多陪陪你妈,可是……你也别忘了还有人等你回去喔!”
说到后面这一句,阿姨捉狭似地朝我眨眨眼,爸妈不明究理,以为阿姨舍不得我,要我早些回去陪她,我是听出了阿姨的弦外之音,只能尴尬苦笑着。
在当时,谁也没料到,我这多留一阵子,竟会变成好长一阵子。
突然多出好多自己的时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习惯,记得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么说的:“一个人逃避寂寞,两个人渴望自由。”
这实在是我的最佳写照,没有人陪伴的生活嫌寂寞,有人陪伴的日子又觉得时间不够,失去自由。
自从钟隽和老胡同时闯入我的生活,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过得忙碌而多彩缤纷,根本遗忘了一个人该如何过日子,也不觉得有必要思考去这样的问题,但是钟隽的事件让我惊觉,也许他们没有—个人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我必须学会安排自己的生活,学着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找了好多事来填补空白的时间,包括帮妈打扫家里,甚至学着下厨房,妈对我这种没事找事做的行径有些不解,可是能有人分担她的辛劳,她也乐得把工作交给我。
整理自己的房间时,无意中翻到———个绣花荷包,里头装着一个玉镯子,我想起这是我考上大学时,祖母送我的礼物,玉镯有着晶莹翠绿的色泽,雅致而不显老气的样式,曾经是我最钟爱的饰品,直到有一天不小心失手将它摔在地上,我大惊失色,连忙抬起仔细检查,正当我暗自庆幸镯子奇迹似地完好时,我摸到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其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太出来,可是每一回当我戴上这只镯子时,我的眼睛只看得见这小小的伤痕,提醒着我的粗心大意,一回回加重我的遗憾,最后,我终于将它收起来尘封在我的记忆中。
尘封不是因为不爱,只是无法承受遗憾。
我又想起了钟隽,想起他和一个女子在街上热吻的一幕,那一幕,就是我和他感情上的缺口。
不管他和那个女孩是什么交情,我的哲学是,如果问心无愧,没有什么不能坦白说,反之,如果不敢坦白说,那就代表心中有鬼。
可是,钟隽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存在,他的不坦白伤害了我对他的信任。
对他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怼,有的只是深深的失望,我知道他一定可以编出一个很好的理由来安抚我。,但是再完美的理由也无法完全弥补伤痕,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会不断地想起他的不坦白,会不断地猜疑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应该在记忆还美的时候停下来,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回来好多天都没和他联络,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逃避,也许是害怕自己轻易地被说服吧!
我和钟隽的感情开始得很暧昧,过程也很暧昧,他从不曾说过我是他的女朋友,不曾提到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有我,也许……
我们也适合暖昧的结束。
除了没事找事做之外,在另一方面,我找工作的事也没搁着,继续透过各种管道寻找工作机会,爸妈也向亲朋好友放出风声,要大家多帮我留意,没料到最后竟是这种古老的口耳相传法帮了大忙。
“芷翎,隔壁黄妈妈说,黄伯伯工作的那家电子公司在找人。”妈一边在厨房忙着,一边和我说话。
我刚睡醒,打个哈欠懒懒地说:“找女工啊?我没兴趣喔!”
妈停下手边的工作瞪了我一眼,回说:“你没兴趣?你要去当女工人家还嫌你呢!他们要找行政人员,你准备一份履历自传,黄伯伯可以帮你拿到人事部去。”
我对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有什么电子公司感到很疑惑,兴致也不是很高,但反正闲着也没事,也就顺手准备一份履历丢过去,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回音,要我去面试,由于事出突然,我还得四处张罗衣服、化妆晶梳妆打扮,弄了个手忙脚乱。
公司离家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规模是比想像要大的多,只是厂房显得有些老旧,不像印象中先进的电子业。
原先只抱着增加经验的心态,不是非常在乎,此刻却莫名紧张起来,笔试时已是兵败如山倒,口试时我连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有,从头到尾只有听训的份儿,根本插不上话。面谈结束后,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心想结果大概是凶多吉少,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回生两回熟,下一个工作会更好。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我竟然接到了录取通知,不仅是家人啧啧称奇,连我自己也大感惊讶,猜想莫非是邻居王伯伯为我暗中使劲,否则凭我这种瞥脚的表现,怎么可能录取,连忙准备谢礼向黄伯伯道谢,黄伯伯却哈哈大笑说:“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在公司不过一个小小职员,哪有什么本事为你暗中使劲,是你自己的本事好。”
“黄伯伯,你不要太客气,如果不是你帮忙,我怎么可能会被录取?笔试考不好不说,口试时也没说到两句话。”
“这样啁?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的笔试成绩是仅供参考,录取与否是决定在和你面试的主管手里,你还记得和你面试的人长什么样吗?”
“就是一位老伯伯嘛!头发有些花白,瘦瘦的,看起来是很有威严,对了!还是个老烟枪,一直烟不离手。”
黄伯伯沉吟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那是刘副总啦!他很爱训话,通常一开口没有几个人能插上嘴,他最不喜欢油腔滑调、伶牙俐齿的年轻人了,你拙于言辞正好对了他的味儿,恭喜你了。”
竟然有这种事?
找到了生平第一份工作,却没有想像中兴奋,总觉得被录取并不是自己的实力受到肯定,而是刚好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打电话和老胡说起我的感觉,他安慰我说:“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年头工作不好找,能够找到工作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还管他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更何况进了公司再好好表现,让人家不敢把你当成花瓶,说不定闯出名堂,将来很多人高薪挖角呢。”
听完他这么说,心里感觉好过些,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反驳一下:“唉啦!听你在乱盖,乡下地方的小公司,能闯出多少名堂,还让人高薪挖角勒!”
“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公司也是由小公司一点一滴成长来的啊!对了,贵公司什么大名?”
“小公司你不会听过的。”
“别瞧不起我,我可是博学多闻。”
“是吗?”这两个字我几乎是用鼻子讲的,不屑的语气流露无遗,在报上公司名称后,老胡在电话的那一端沉默无语,我不禁嘲笑他:“没听过是吧?还说你什么博学多闻呢!”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小姐,你确定你有被录取吗?”
“当然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勒,贵公司可不是什么乡下小公司,全国排名可以排进前五百大吧!股票上市多年,前一阵子行情不错时还曾经一股百元以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被录取的。”
“真的假的?”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报纸拿出来翻,常有贵公司的消息,你真的肯定有被录取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战战兢兢地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首先映人眼帘的是大大的“恭喜您”三个字,“应该”是有被录取,总没有人会说:恭喜您,您未录取吧。反反覆覆将内容看了看,确定是我的名字没错,末。了还注明报到时间,我这才敢大声回答老胡,确定录取无误。
“唉!你大概是祖上有积德吧!运气这么好,一毕业就找到不错的工作,不管你是怎么蒙到的,总是个好的开始,恭喜啦!”说成这样,一点儿也感觉不出他恭喜的诚意。
我也很敷衍地回答:“谢谢喔!”
“可是,……,……”他突然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不知怎么地紧张了起来,大概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不觉得有点儿远吗?”他小声地近似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