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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澄佛愣住,黑瞳定定然,喉结轻蠕。

  “对不住,我绝非有意……”

  “没关系,我有意便成。”花余红吐气如兰,趁他兀自发怔,她已主动趋前,嘴对嘴、朱瓣对准他的薄唇,响亮地啄下一口!

  “你——”俊脸如粉,他瞬间挺直背脊,长眼瞠大。

  “你亲我,我也亲了你,咱们礼尚往来,这才公允!”她笑容可掬。

  实在寻不到话可说,眼前这姑娘根本不把世俗礼教瞧作一回事,我行我素,欲同她讲理,那是行不通的。

  玉澄佛只觉腹中那股热气融进血液里,猛地往四肢百骸涌去,他的唇热麻热麻,脑门也热得发麻,喉头发燥,硬要挤出声音,却尝到满嘴涩味,而无处宣泄的热气有洞便钻,自然地往鼻腔喷出。

  下一瞬,他听见她讶异轻呼——

  “你怎么流鼻血了?”

  流血……流……鼻血?!他?!

  陡然间会意过来,他额角绷了绷,举袖要碰,姑娘家的巾帕来得好快,先他一著抢将过来,已捣住他濡红的鼻下,另一只小手赶忙轻按著他鼻梁两侧的穴位,为他止血。

  “放松身子,别施力。我托著你,不怕的。”她像哄孩子般柔声轻语。

  “没事,我很好,没、没事……”老天!他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哪里流血不好,流哪门子鼻血?!

  玉澄佛心中懊恼不已,亦震惊不已,几不能置信自己会有如此反常且激烈的反应。

  说穿了,不过是简单的四唇相贴,电光石火间的短短一触,连对方的唇温和触感都不及领略,他却抵不住因那记啄吻而以迅雷之势漫开的遐想,想得太多、太过火,搞得自个儿气血翻腾。

  “别说话,徐缓呼息,一会儿便好的。”花余红似也猜出他鼻血因何而来,嗓音不由得放缓,听得出丝丝笑意。

  唉……他声名尽毁矣。

  遇上这姑娘,他当真兵败如山倒,全然束手无策。玉澄佛脸热心炽,除了苦笑仍是苦笑,目光索性大方、坦率地迎向她。

  彼此静望,谁也不语,她嘴角淡勾,眸底潋滟著深意,他模样虽显狼狈,细长眼却也烁著别具意味的辉芒,足能引人入胜。

  忽而,湖面上的风带来紧绷气味,扰了画舫里的佣宁与甜憩。

  一阵交杂的足音咚咚咚地攀上雕花木梯,四小婢纷纷从梯口冒出小脑袋瓜。

  “唉呀,没瞧见好事,风平浪静得很哪!可惜可惜……”口气竟失望得紧。

  “瞧个头啦,就知你抢得这般快,肯定有阴谋!”

  “哪儿风平浪静啦?对头都快包抄上来了,先别吵啊!”

  好不容易有个懂事的,知道要提正事。“主子,咱们的千里镜照出好几艘舟船,上头各插著四面紫底白纹的大旗,在湖上遇船便围、上船便搜、见篷便进,动作快得出奇。那些船只离咱们仅剩九浬水路,画舫再不疾行,约莫两刻钟后肯定遭堵。”

  一听,玉澄佛立即抓下抵在鼻处的柔荑,道:“紫底白纹的大旗是玉家船队的标志,他们该是寻我来了。”

  花余红点点头,回握了握他的手,轻叹。“家里派人来寻你,你好欢喜,所以不愿跟我去了?”

  胸中略绷,这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似是她的惆怅与轻郁如此委婉,把他的呼息与思绪全给扰了。一时间,玉澄佛厘不清心思,只得沉静出声。“今日在‘迎紫楼’上,余红姑娘虽劫走我,其实是救了我一回,澄佛铭感五内,不会忘怀。”

  他无法琢磨,倘若今次强行挟走他的另有其人,或者是“苏北十三路”的众汉,又或者是人称“刀疤熊”的汉子,更或者是那位“涂二娘”……落在那些人手中,他的下场将会如何?

  她劫走他,实则带他闯出危境。她劫他,却是救他。他自该感激。

  “你无非是想我放人,让你离去。”花余红道。

  “姑娘若肯罢手,在下感念万分。你我是友非敌,往后相聚,当可再叙今日情谊。”他语气诚恳。

  “我哪里要你感谢?我只要你甘心情愿。你若不愿,那在一起多没味儿啊?”她螓首略偏,娇娇地叹气,眉眼仍揉著惯有的笑意。“我也不怕的,咱能带走你一次,便能带走你第二次、第三次。总有那么一日,不需我动手劫人,你便乖乖跟著来了,舍不得走。”

  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这姑娘为他执著?

  玉澄佛欲问问不出。

  问不出啊,只因他神思迷眩,如误入藕花深处的轻舟,自在随花去,回舟路已迷……

  第三章 再挽玉心驻浪萍(1)

  劫了他,又对他撤手。

  那姑娘将画舫独留给他,与四名小婢分乘两艘小翼,直穿过湖心,消失在远邈的江端。

  小翼一开始便收纳在画舫两侧,揭开薄如蝉翼的帆面,来风吹鼓,只要操纵横竿、抓准方向,无须费劲儿划桨,便能在水面疾行。

  离去前,她飘飘落在小翼上,雨丝将歇不歇,轻细地濡湿她一身金红,回首仰望著他的那张芙蓉脸,眉目如画,温润似有情意,那情也隐隐化作烟雨,将他似有若无地缠绕。

  姑娘的音容笑貌,他一直铭记于心。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别教旁人偷了去。她笑语,纱袖轻扬。

  一只银袖在他面前胡挥,没能引起他注意,那人干脆打开折扇,扬得他鬓边的几丝散发乱飞,搔痒他的面颊。

  “别闹了,音弟。”即便轻责他人,玉澄佛语气仍淡,仿彿事不关己。

  摇著折扇的公子相当年轻,约近弱冠之年,浓眉灿眼、面皮白净,笑时酒涡深现,不笑时双颊亦轻捺两点,一瞧就觉得可亲淘气。

  “我不闹闹你,怕你老僧入定般直瞅著船篷外,要瞅得回不过神来。”玉佳音收起扇子,扇端敲著自个儿下巴,笑咪咪的。“二哥,想啥儿事呀?”

  他虽喊“二哥”,与玉澄佛却是堂兄弟的关系,玉家嫡系子孙仅玉澄佛一个,但同辈手足则有一十五人,以目前主事的玉铎元为首,玉佳音则排行最末。

  听小堂弟笑问,玉澄佛拨开颊边发丝,背靠著船篷,薄唇略勾却不言语。

  此际,外边仍是水路,他依旧在舟船上,只不过夏季的潇湘雨已过,初秋的天云颇为清朗,略含萧瑟味儿的风拂过的不是画舫上精致的层层纱帘,而是穿透了一艘再寻常不过的中型船只的鸟篷子。

  乌篷船在交错纵横的水道上缓行,戴著大圆笠的船老大在前头撑著长竿,巧熟地避开迎面过来的两艘小船。船只交错而过时,能轻易瞥见小船上载著一篓篓的新鲜蔬果和活跳跳的河鲜。

  江南多湖荡人家,平日不是行船于湖荡中捕鱼放鸭,便是编蒲为生,赚些外快贴补家用,而城中则水巷穿梭,放眼望去,石阶下可见妇女们取水、洗米、边捣衣边话家常,有谁欲买菜、买鱼,随手一招便有载满好货的小船靠近,当场秤斤论价。在这儿,百姓们的生活早与水紧紧相连。

  玉澄佛淡淡又笑,静嗅著周遭繁闹的气味。

  他不答话,玉佳音矛头一转,伸长扇柄敲了跟在旁伺候的小随乐头上。

  “随乐你说,你家主子怎么回事?以前三拳还勉强打得出半个闷屁,现下倒好,动不动就跟坐禅似的,难不成有个跟‘佛’沾了边的名号,到头来真要成仙成佛啦?”

  坐在另一端乌篷口的随乐两袖抱头,语气委屈地道:“小爷,这事您甭问我,咱也不知啊!那一回在‘迎紫楼’出事儿,公子爷教那个什么……什么‘浪萍水榭’的花姑娘带走,后来虽在湖心的一艘画舫上寻到他,但自那时起,公子爷就不多话了。您也知晓,他原就不爱言语,如今更懒得开口了,那、那……那也不是咱的错嘛!”小爷没事就爱敲他脑袋瓜,好玩哪?敲多要变笨的,又不是敲西瓜!呜~~

  玉佳音拿扇子再次搓起下巴,两眉一纠,大叹。“完啦完啦,该不是被姑娘给迷了去?再不然便是当日受了惊吓,三魂七魄没尽数收拢!唉唉唉,咱二哥如今都成了闷葫芦,现下还得被老大狠心地抛到城郊外的别业独居,他没了我,身旁冷冷清清,往后日子可怎么过?”恰一阵秋风扫上,他畏寒地抖抖双肩,没瞧见玉澄佛因他夸张的言语,嘴角不由得再往上拉高几分。

  随乐撇撇嘴,在旁嘟囔。“哪里冷清了?不是还有我陪著吗?从夏天到现在,短短三个月,咱们玉家都遭入夜访八百回啦!主爷才不狠心,他要公子爷到城郊别业暂住,便是为了防范那些乱七八糟的恶人夜探玉府劫人。咱瞧啊,小爷您送到这儿便成,还是别跟来,乖乖待在城浬读书习字方是正事,反正您跟上别业,只会闹腾罢了……噢!”脑顶又中一记,力道下得既重且快,躲都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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