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娇羞抬眸,见他不出声只是以火热的眼神等着她回答,她蓦地气息不稳,心跳加速。
在分离前夕,在知道他此行风险不小时,她再也无法同往日一般地坚守原则,非要等他去找人提亲说媒,或是他得先允诺两人之间的未来,她才要让他碰她了。
她张了张口,险些就要说出“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就让你吃我的馒头!”的羞人话来。
见她张了口却没声音,伹那难得一见的娇羞俏样已勾得天威望血脉债张,原想缠着她再多说两句,却见两名同伴朝他招了招手,只得赶紧点头跑过去,只留了句“自个儿当心点”的话给她。
见他走远,熊惜弱双手合十默祷,希望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
结果,天威望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回来了,虽说速度很快,却是形容憔悴,神色疲累。
他带回了好消息,湖岸爆破成功,引道完成,湖水多了个宣泄口,水位终于开始下降了。
他也带回了个坏消息——这也是他会如此形容憔悴的原因——就在熊惜弱冲上前去迎接他,看见了被他紧搂在怀里,冰冷肿胀的小尸体。
那是已经失踪两天的小丫,年仅五岁,喜欢吃小老虎馒头的小丫。
看见女儿的尸体,小丫的娘冲上前来抱下宝贝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其实早在小丫同家人逃难失散,不见踪影时,大伙心底都知晓此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在没有见着尸体前,众人总还存着一线希望。
他们想着会不会是别村的人救走了她,或者她是让大水给冲上了哪棵大树,正在那儿乖乖地等水退,等着有人发现她,去救下她。
但当小丫的尸体,冰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的可能都绝望了。
每逢天灾发生,人命脆弱如纸。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众人身边已不知上演过几幕生离死别的悲伤场景。
但因为这是小丫,是熊惜弱相熟喜爱的小女孩,更因为小丫只短短地在这世上存活了五载,以至于原是上前想劝小丫的娘节哀顺便的熊惜弱,自己也按捺不住地跪在小丫尸体旁,哀恸地哭了起来。
在她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对自己的新生活充满彷徨的时候,是这个热情的小女孩的赞美及鼓励,让她重新对自己有了信心的。
但当小丫飘荡在水里,惊惶失措、恐惧害怕时,却没人能及时伸手救她。
熊惜弱原以为除了小丫的家人外,她该是受小丫早夭打击最大的一个,未了才发现并不是。
发现小丫尸体的天威望,他所领受到的震撼,远远胜过她。
当洪水退去后,当阳光终于再度现身,众人开始忙着清理残破的家园。
包括小丫在内的逝者,被以隆重而简单的方式,举行了公祭,集体下葬。
熊惜弱讶异地发现她居然没在公祭场上看见天威望。
事实上,从那天他抱回小丫的尸体后,他就经常性地闹失踪,躲在没人,甚至是连她都找不着的地方。
不只是人躲了起来,他就算是让她给找着了,也是漠着张俊脸不说话。
但这一回她并没花太多时间就找着了他——他就杵在让洪水给掀去了顶、冲破了墙,肆虐得满屋残破的笔庄里。
他站在那原该有个窗框,此时却只剩个破洞的墙旁,手上捉着张让水渍给几乎污毁了的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神魂不知落在何方。
熊惜弱无声接近他,将他手上的纸抽过来,一瞧之后眼眶泛红。
那是一张画着丑丑线条的黄色小老虎,是小丫生前留下来的画。
“你在想念小丫?”抬起泛红水眸,她微哽着嗓音问他。
他原是没打算回她吧,因为在隔了很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他幽冷的嗓音。
“不,我只在想,这一切真的很可笑。”
在说出可笑两字的同时,他的脸上还真的出现了笑花,一朵冰冷含讽的笑花。
“可笑?”
她呆望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在开始下大雨的前一天,那小丫头还跟我一块站在这里,看着你的馒头誧,她甚至还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别泄气,跟我说啥有志者事竟成的鬼话,我当时还没好气地想,是啰,你的有志者事竞成怕得等上百年吧!在那时候我并没想到,别说是一百年了,她居然连再多等个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别说了!别再说了!”
熊惜弱在方才于公祭上强忍住的伤心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坠落纷纷了。
天威望没理会她的泪水,看着远方的深邃黑瞳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从小我就体认到了天地不仁,我相信人人都该为自己的生存喜乐负责,我不想刻意对人好,也不希冀别人对我付出,我宁可当个恶人,宁可让人人都怕我、远离我,因为那样子的天威望……”他蹙眉想了想后,再度冷幽开口,“比较安全。”
“安全?”
熊惜弱愈听愈胡涂,不懂他在说什么,原先在他去爆破湖岸前,两人曾有片刻的心领神会、心意相通,只消再多几句心底深处的剖白,或许就能情意相同了,但现在的他,却变得让她觉得陌生及遥远,遥远得让她担心。
相较于她的迷惘,天威望却是愈想愈清楚了。没错,安全感,这正是他先前所追求的目标。
他向往安全,打小让家人给丢弃的他,始终严重缺乏安全感。
为了能够安全守护自己,他早学会了要对人关上心房,只要不去打开,不去奢求回报,自然就能将来自于别人的伤害降到最低,外人顶多只能伤害到他的肉体,却无法伤到他的心。
他不像大师兄,有颗七窍玲珑的心,也不像三师弟,有颗沉稳坚定的心。
他的心,敏感怯懦,容易受伤。
所以,他才更需要藉由凶恶的外表来武装自己,建立起别人对他的惧怕,好让别人无法接近他,因为他早已让人给伤怕了。
但在爱上惜弱后,他的心房大敞,忘了关上,所以才会失防地喜欢上小丫,喜欢上这村庄里的每一个人。
喜欢到了他居然会奋不顾身地在灾难发生时,与众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全力救人,忘了他昔日绝不当好人的誓言。
也喜欢到了在看见小丫的尸体时,神魂俱裂,心口剧痛,他甚至宁可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是他,而不是年仅五岁,没干过半件伤天书理事的小丫。
怎么都不该是小丫的!
心房打开就会容易受伤。
他突然怕极了像这样子的再受伤,因为他的心承受不了。
今天只是小丫,但如果有一天换成了是惜弱躺在那儿,那他该怎么办?
小丫的骤逝让他见到了生命的无常及短暂,既然如此,那就该让活着的人,都能活得没有遗憾吧。
所以,或许……该是他对她的痴缠执爱打退堂鼓,并且成全她的时候了。
天威望在心底作下决定,缓缓转头看着熊惜弱。
“我已经知道你和我三师弟的事了。”知道你喜欢他。
呃,这家伙在说啥?熊惜弱傻眼,登时接不上话。
前一刻他们不是还在谈小丫和啥天地不仁的吗?怎么会突然跳题到他三师弟的身上?他会不会换题换得太快,快到让她追不上!
还有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已经知道她和天道存的事了?
拜托!她和那天道存又能有什么事?除非……
熊惜弱的脸在瞬间刷白,回想起天道存曾经在她发高烧时救她、照顾她,将她交给伍大娘,甚至还曾“亲自”为她更衣的事。
“你……”她的嗓音生颤,“知道了?”该死!肯定是那根烂木头告诉他的。
她真不懂那根烂木头到底在想什么,笨死了!就算他是好心地想帮她、想救她,但这种事关女人名节的事又怎能四处嚷嚷?
尤其他居然还告诉天威望?那根烂木头,是不是存心要害死她?
虽说当时的她病了,病得不由自主,病得必须仰人照顾,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难以转圜改变。
她确确实实是让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给看过了,而且不幸的是,那男人还是他的同门师弟,也难怪他要不开心了,难道就是他这几天怪里怪气的原因吗?
至于天威望,在看见她低头不安的神情时,对于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虽然你曾经看在我救了众人的份上,逼自己去接受我,却终非你所自愿,更非你所挚爱。
勾唇微笑,天威望想让自己看来大度,想让自己的语气充满祝福,至少在最后,他想留给她的是个男子汉而非地痞流氓,死捉着不放手的坏印象。
“所以,我决定对你放开手,成全你们了,你不必再顾虑我,我也不会再去阻挠你们,尽管放手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人生苦短,要懂得把握,别到末了再来悔不当初。
听完他的一番祝福,熊惜弱微张口,更加地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