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了她一眼,风豫乐薄唇勾笑。他很想握住她的手,教她怎么写,却又怕这么做会有种趁机占便宜的嫌疑,怕她胡思乱想,他只好让她自行摸索。他调回视线,专注撰写奏章。
才抄了几个字,解语已经满头大汗。笔明明很轻啊,为什么她拿到整个臂膀都僵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待书房了?”她哀怨地抬头看他。
“不可以,我是主子,叫你待哪就待哪。”抑下笑意,风豫乐予以回拒,伸指在她写的字上逐一划过。“上、下、日、月、天、地、人、一至十,才写了这些字?继续。”
原来,她写的是这几个字啊!解语恍然大悟。这些字,娘好像教过她,但她全忘了……她在心头默念,把那些字记下,才继续写下去。结果写没多久,又开始心头火起。
软软的笔毛不听使唤,扭曲的线条在纸上蜿蜒,连不识字的她看了都觉得丑。为什么他都不会呢?偷偷觑了风豫乐一眼,看到他笔拿得端正,她努力揣摩,学着他的姿势。
整个书房静悄悄的,只除了隔一段时间,风豫乐就探过头来,把她写的字念一遍,看到错字时,就圈起来,叫她重写。
写得累了,她就停下笔,回头去看之前写的字,一一辨认,发现自己记的字越来越多,忍不住兴奋起来。
她的表情,风豫乐全都看在眼里,唇畔扬起了笑。让她抄的,是他小时候的习字帖,一笔一划,由浅入深。若直接说要教她认字,她绝对不会接受,不如当成工作,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吸收知识,依她不服输的个性,定会学得又快又好。
“够了,从头到这里再重抄一次。”见她写了约莫百来字,风豫乐阻止她。
“为什么?”写得正顺手被打断,解语有点不悦。
因为多写几次,字才记得深刻。风豫乐扬笑,换了说法。“因为我需要多份誊本。”
“哦。”她认命地拿了张纸,重头写起,边写边在心头默念,努力把一笔一划写得整齐。
“我都忘了问,”风豫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俊眸却留意着她的反应。“你家有什么人?要不要捎一封信回去报平安?”
解语瞬间沉下脸,唇瓣紧抿,紧握的手让笔画变得歪扭。
“不用了,都死光了.”她用面无表情来隐藏一切,然而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透露出她心情的波动.
这细微的变化没逃过他的眼。她故作坚强的神情,让他的心蓦地一悸。
“发生什么事?”他徐声问道。
“都死了,问那么多干么?”解语所有的防备都起来了。
那双眼,又变得灿亮。风豫乐无声喟叹,他挺爱看她耀然如星的眼,但他知道,只要她的眼闪动光芒,就是她被踩到痛脚,像刺猬把刺全都拱起的时候。
何时她才能放下心防,因开心愉悦而点亮星眸呢?
“关心罢了。”他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你和小纯相处得如何?”
她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她和我同房?”
风豫乐闻言笑了。“我请崔大娘安排的,小纯是府里个性最好的一个,又和你年纪相近,和她同房至少也有话聊。”
他不晓得她过去经历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她不是自愿孤独,而是被逼着孤独。她被孤独拘禁得太久,久到不知该如何卸下心防,只要一遇到攻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又刺又重地反弹回去,恶性循环,就这么陷入弃臼。
她需要的是一个媒介,让她明白,别人的先人为主是可以破除的,而她只要稍稍放下防备,她也是可以被人了解的,小纯的个性热情纯真,而且人缘好,是他所能想到带她迈出自我束缚的最佳人选。
一时之间,解语脑袋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他交代崔大娘找个好相处的人,但她没想到小纯竟是他指定的。府里人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了解每个人的个性?
难道……透过小纯会让她和其它人的关系变好,也在他的考虑之中?这个发现,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她不好吗?”见她不语,风豫乐揶揄笑道。“还是嫌她太烦了?”
看着那飞扬的笑脸,解语突然觉得慌乱了起来。
她该感谢他的,要不是小纯,她可能到现在都还跟其它人形同陌路,更不可能知道崔大娘其实没她以为的那么坏。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的心空荡荡的,惯有的防备不见了;她板不起脸,没办法用又冷又硬的态度堵回去,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好怕。
“那都与我无关。”最后,她只能用事不关己的神情来回避他,也回避自己无法捉摸的心思。她低下头,写着那些字,不再言语。
他逼太急了吗?风豫乐淡笑,漠视心里那难解的沉窒,把心思调回奏章上。
*
解语坐在房中,在荧荧烛火下,看着手上的纸。
这些是她今天写的,他说多了一份,把这给了她。回来后,她又反复读着,已将这些字记得滚瓜烂熟,算了算,有三百多个字。
她有瞄到他奏章上的字,龙飞凤舞的,很漂亮,不像她的,歪七扭八,像小虫爬。她不懂,为何要叫她抄?一拿出去,再怎么不识字的人都看得出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第4章(2)
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小语,你还不睡?”看她还坐在桌前,小纯关心问道。
“要睡了。”解语赶紧把那些纸塞到一旁柜子的抽屉里,她不想被人看到那么丑的字。
“今天怎么样?累吗?”小纯解开辫子,边梳头边跟她聊着。
解语摇头。一整天,她就抄着那些字,其它什么事都没做。
“听说王今天没出去,你跟王相处了一整天,真好!”小纯满脸羡慕。
“还好……”解语低下头,说着违心之论。原本以为和他单独待在书房是件很难受的事,但一整天下来,她预期的那种厌恶感,却不曾发生。
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专心做他的事,偶尔会抬头和她聊个几句,即使她不答腔,也不会逼她要有什么反应,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迳自说些趣事,或是她抄写时该注意的事项。
好几次,她都差点被逗笑。他就像春风,全身散发着一股舒服温和的气息,待在他身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她开始有些认同小纯说的话了。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啊,一定乐到连做梦都会笑。”小纯皱鼻,突然喊道:“对了,你刚没再那么晚到饭厅了吧?有吃饱吗?”
解语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今天小纯留在厨房善后,和他们的用餐时间错开,即使如此,小纯仍不忘交代娟儿招呼她,才一踏进饭厅,就被人喊了过去,在一阵热络的点名后,她又认识了好几个人。
虽然那些和她起过正面冲突的人,见了她还是会窃窃私语,但那种刚来时孤立无援的感觉已经不存在,好像她已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解语想道谢,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谢谢……她只能任那两个字,来回在心头盘旋。
“有吃饱就好,反正饭吃得再多也不扣薪饷的,能吃就多吃点。哎呀,很晚了,快、快,快睡,明天王要进宫,你还得早起呢!”小纯拉她上榻。
“王要我跟平常一样时间进书房就好,他已经交代我工作了。”今天下午他一直吟诵一篇文章,念了好多次,听得她都会背了,在她离去前,他拿出一本书,说他下午背的就是第一篇文,要她明天抄三十次。
“看吧,王就是这么好。”小纯开心笑道,把她推上榻,熄了灯后,钻躺到她身边。
他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还是只对她?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带着酸味,解语微红了脸。想什么?那不过是主子对仆婢的关怀而已。她慌乱闭上眼,结果他那俊魅的笑脸,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醒醒!小纯拥护他也就罢了,她跟着发什么疯?!解语双手蒙眼,警告自己别再想下去。
“你在做什么?”察觉到她在乱动,小纯摸上她的脸。
“没、没事。”怕被发现她的脸红得滚烫,解语任她拉下手。
突然,一个画面窜过脑海——她看到小纯在厨房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血流如注。她想再细看,眼前却回复到原本的满室漆黑,原来小纯松开了手,画面随即消失。
要紧吗?解语一急,凝神想再看下去,却猛然一震,被这样的念头吓着。
她在干什么?她已下定决心不再使用这项能力,身体碰触所看到的景象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没必要主动去深究啊!
小纯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当作不知道?你可以不去看,只要提醒她明天别碰菜刀,她就不会受伤了?
不!过去的经验她还学不乖吗?没人会相信,等到事情发生,才会把错怪到她头上,说她乌鸦嘴,说都是她的诅咒!反正只是被菜刀切到手,小伤罢了,不会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