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但每个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隐约中,知翔直觉跟程豫脱不了干系。
叹口气,知翔站到知恩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姊夫现在在客厅里等你出去,你要回去吗?”
知恩依旧沉默。
回到冉家这两天来,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待在房里安静不多话,眼光放在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在沉思什么。就像具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脸上连点喜怒哀乐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知恩进食状况有改善,似乎因为知道自己怀孕的关系,她把阿鹊姨端进房来的菜肴都吃得干干净净,虽然身型依旧清瘦,但是气色已经比刚回冉家的时候好很多了。
知翔看着姊姊的脸,无奈的站起身。“你不想回去是吧?那我去跟姊夫说要他先回去好了。”知翔说着,转身要走向门口,后头一股力量却拉住了他的手。
回头,知恩葱白的纤指勾着他,但她的眼光仍搁在远处。
“姊?”知翔纳闷的转回身,站在知恩面前没有动作。
许久,知恩终于抬头,用着听来有些干涩的嗓音说话,“孩子的事……知道了吗?”
孩子的事?知翔皱眉,不解。
“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的事,你有跟你姊夫说了吗?”
“没有。”知翔摇头。“这几天的情况太混乱,我还没有机会跟他们说,连爸都还不知道你怀孕了。”
“那就不要说。”手的力道增强了几分。“拜托你不要说!”
“为什么?”知翔又蹲了下来,眉心深深的刻了道痕迹。
知恩瞅着弟弟担忧的眼,抿唇,松开她拉住知翔的手,嘴角微微的弯起。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给他个惊喜罢了。”
“惊喜?”知翔瞅着知恩勉强的笑脸,怀疑话中的真实。
“嗯。”知恩点点头,再次拉住知翔的手,“所以,答应姊姊,我怀孕的事情,先不要说好吗?”
知翔楞了下,虽然搞不清楚知恩的用意,他还是点了头。“好。”
得到弟弟的承诺,知恩微微地笑了,但是她的笑意没有传到她悲伤的眼里。
知恩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收拾起行李。
背着知翔,她开口:“告诉你姊夫,我整理好行李就跟他回去。”
*
程豫的烦躁,在见到知恩的那一刻消弭了。
他见了她,难得地兴奋:但她见了他,却没有以往的欢欣,清秀的脸庞有的只是淡淡的情绪。
知恩没有对程豫说什么,只是跟家人轻声道别,然后就一个人拎着行李坐上车。
程豫对知恩的态度微微诧异,但一想到她人平安没事,他便没多深思,也上了车,往他们家的方向开去。
沿路,驾驶座旁的知恩面无血色的倚着安全带往窗外看。
程豫趁红灯停下,转过头,空出一只手覆上她的额。
知恩一楞,把眼光放到程豫身上。
“阿鹊姨说你病了。”程豫看着她。
知恩点头,拉开他的手。“感冒而已。”
“很难过吗?我带你去看医生。”
“已经去过了。”知恩淡淡的回答。
她回过头,移开自己在程豫身上的视线。
从见面开始,知恩的脸上没有出现过一次笑容,平静的脸庞有些疏离。
他大老远来接她,她怎么是这种态度?
程豫闷着,收手,把注意力放回到车上。
一路上,两人没再对话,安静的车子里,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气氛。
第4章(2)
半个小时后,程豫的黑色房车开进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他才将车停稳,知恩已经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她的举动,像是巴不得快快远离他。
程豫拢眉,对于知恩的行为感到不悦,但他没说话,只是下了车,顺手想要接过知恩的行李。
知恩一个弯身,闪过程豫的帮忙。“我自己来就可以。”说完便往前走。
程豫楞在原地,他看着知恩的背影,无语的跟过去。
搭电梯、上楼,沉默依旧徘徊在两人之间。
用卡片锁开了门,知恩拎着行李自顾自的走进房里。
程豫接着进去,看见知恩把行李放好后,从更衣室拿了衣物就转进浴室。
然后,她当着程豫的面把门锁上。
程豫踱到门前,开口:“知恩,你真的没事?”
“没事。”浴室传来水声。
“但你在生气。”这句话不是疑问句。
浴室里的人安静了两秒。“我没有。”
没有?“可是你的样子就像在生气。”
“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程豫脸色变得难堪。“如果没有,就不要对我摆脸色。”
“我没有。”
“又是‘没有’?!你难道没别的话可以说了吗?”
水声停止,寂静蔓延,程豫等着知恩的回应。
“程豫,我想生孩子。”含糊的语气乍然冒出。
什么?程豫楞了楞。“你刚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说……我想生个孩子,可以吗?”
程豫皱眉。“我不是说过不可以。”
“为什么?要说为了事业,五年也已经够久了——”
“不只是因为事业!”程豫打断她,“总之现在还不行。”
知恩望着擦得晶亮的水龙头。“连一丝丝考虑的空间都没有?”这句话,她问得很卑微。
程豫一顿,“是的。以后除非我说可以,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程豫的回答刺痛了知恩的心,平息了两天,无法承受的压力又回笼侵蚀着知恩。
知恩深呼吸,努力不被这股激动的情绪打败。
“我知道了。”她平板的说着,语气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程豫盯着前方,试图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知恩的表情。良久,程豫面色疑惑的开口:“突然问这做什么?”想起知恩最近的身体状况,他一楞,“难道你怀孕了?”
知恩咬着手指,哼笑。“怎么可能。”
“没有骗我?”程豫确认的又问一次。
知恩打开水笼头,掩去程豫的疑问。
“我要洗澡了,你先出去吧。”她说,不再回答这个话题。
程豫没追问下去,他沉默地开门走出卧房。
直到门板关上的声音出现,知恩才敢放声哭泣。
以前因为经济状况不允许,所以他不要孩子。
现在事业如日中天,他还是依旧不要孩子。
为什么?
这还需要想吗?是因为安芃薇的关系吧?
她没办法拥有程豫的人、程豫的心,现在连孩子,程豫都不愿意给她。
因为他要的不是她生的孩子!
老天!可不可以不要对她那么残忍?
如果不要她跟程豫有幸福的结局,为什么当初让他们踏入婚姻?
因为爱他,所以毫无怨言的嫁给他,难道她错了吗?
一阵晕眩,知恩无力的靠着墙坐下,白皙的小手下意识的抚在腹部上。
她低头,想起肚里的孩子,苦涩的,笑开。
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一个不被重视的妻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忽然介入他们之间的女人的关系!
安芃薇,你凭什么?!
凭什么回来剥夺她仅有的一点点幸福?!
凭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牵着程豫的手?!
你凭什么……
凭什么……
知恩哀戚的哭着,那不可抑制的泪水,跟着忿忿不平,一点一点的,浸湿了她的衣襟。
*
知恩变得神经质,她每天至少打超过二十通的电话给程豫。
因为她开始不信任他。
只要程豫一离开她的视线,不安的心绞痛就会突然蔓延。
那磨人的痛苦,也折磨着知恩的脑子。
各种的胡思乱想塞满了她所有的思绪,几乎麻痹了她的呼吸功能。
知恩知道自己不该想太多,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
她一定要这么做,唯有这么做,她的不安才会稍稍获得救赎。
她不在乎程豫对她从忍让到厌恶、从体谅到责备,因为她现在剩下的,只有一张虚有的结婚证书,如果程豫什么都不愿意给她,那她拚死也要守住这张纸。
她的爱太过疯狂了吗?知恩不知道。
她唯一想的,是不要他连背影都消失在她的眼前!
知恩冷着一张脸,看着墙上的钟划过十二的数字。
她屈身坐在餐桌椅上,面对着一整桌豪华却已冰冷的晚餐,痛苦的咬着自己的唇。
他今天……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明知程豫出现的机率极低,知恩还是煮了一桌菜等他。
为了让自己守着程豫回家有个理由、为了让自己真正像是个妻子,这阵子的晚上,知恩反复做着如此的傻事。
只是每煮一次,就心伤一次。
程豫不在乎她的等待,所以才会这么干脆的不回家来。
口里尝到了血腥味,知恩发觉自己又因为剧烈心痛而咬伤了唇。
深呼吸,她用手背抹去唇上的血迹,拿起桌上的筷子,一口口的将冰冷的料理送入自己的嘴里。
之前程豫没回家,知恩煮的东西最后都丢进了垃圾桶。
但是这次她不要,这些料理是她的爱,如果注定要被丢弃,那她宁愿自己把它们一点一点的收回去!
鲳鱼、豆腐、东坡肉……知恩的筷子在盘里的食物消失前,没有停下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