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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铎头也不回地跨出酒馆,此刻盘据着思绪的是……已被他丢掉的那张“菊香柬”……

  方才那些酒客说的并没错,为什么……他会因为旁人论及秋美人的事感到莫名躁乱与迷惑呢?

  心里说不出心中异样的情愫,让他有些困惑。

  暗叹了口气,他脚步才往前跨出一步,颀长的身形便因为突然出现、挡在跟前的身影,滞在原地。

  “出大事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喝酒吃菜?”

  腾铎对于翔韫惊愕的语气没多大反应,瞥了他一眼后,嗓音平板地问。“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人不顾肚子赶着先办?”

  “今晚是‘撷菊日’,你的出现与否,关系着秋美人的……下半辈子。”他不恼不火大声宣布。

  “我已经把‘菊香柬’丢了。”

  为秋美人莫名兴起的烦燥,让他失去往日的沉着,连向来沉稳的语气也揉着丝茫然。

  怜她是一回事,要照顾姑娘的下半辈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呵!好个沉重的枷锁。

  腾铎自嘲地勾起唇,知道如果自己够聪明,就不要淌这浑水。

  “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翔韫扬了扬手上有些惨不忍睹“菊香柬”,他笑得灿烂。

  腾铎挑眉,没想到“菊香柬”又会出现在他手上。

  “我真想知道那秋美人是施了什么狐媚的工夫说服贝勒爷您……”眸底掠过异样光采,腾铎实在无法漠视翔韫怂恿自己到四季楼的背后动机。

  迎向好友打量的眸光,翔韫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我只是拥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希望你可以多做善事积福。”

  当然,冠冕堂皇的成分少一些,看热闹的成分多一点。

  只要他能说服腾铎进四季楼,让他不用花大把银两就有机会见识京城最大妓院的盛事,他才不管腾铎是否有心撷菊。

  “那你去做你的大善人,恕不奉陪!”腾铎高深莫测地瞅了他一眼,压根不想听他瞎诌一些大道理。

  他够狠、够硬,在战场上可以为国家、人民,抛头颅、洒热血,更可以不畏死亡上场杀敌,唯独对这弱不禁风的秋美人望之却步。

  她——太危险,危险到仅用一张“菊香柬”就可以动摇他的意识。

  “唉呀!真的不去吗?这秋美人真可怜呐!万一让敦至贝勒或从顺贝勒给收做妾,怕是直的进去,横的出来……”

  翔韫眼见着时间益发逼进,若有所思地瞅着腾铎紧绷的峻容,忽地哀声连叹,企图引起腾铎的同情心。

  在京畿之地,品性不正的敦至贝勒和从顺贝勒仗着权贵,四处横行的恶行恶状时有耳闻。

  他不信,抬出这两号人物,腾铎真能不为所动!

  第4章(1)

  腾铎闻言,鹰展眉峰果然皱得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如何,秋美人今晚是生是死,上天或入地狱,皆操之在大将军您的手上。”翔韫直直瞅着他,表情耐人寻味地开口。

  翔韫的滔滔不绝,让腾铎不得不正视关于秋美人的一切。

  对于秋美人,他向来是一知半解,此刻回想起来,脑中浮现的是她不似青楼女子的出尘典雅气质。

  若秋美人发给他的“菊香柬”只是向他求救的讯息,那他如果不去撷菊,将她推进苦窑子的——会是他。

  思及此,为她兴起的百般思量,混进向来自傲的情绪当中,微微牵动着他内心深处最深层的感情。

  他知道,他该去。

  眼底落入京城的繁华景况,腾铎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不管秋美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菊香柬”,他都该让秋美人彻底明白,他不会是她托付终身的对象。

  将这因秋美人衍生的诡异状况细思量了一回,他沉声开口。“走吧!”

  玩心甚重的翔谧因为他的答案,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心中的得意。

  不知道武功高强的大将军配才高八斗、气质出众的大美人,会激出怎样的火花?

  翔韫嘴角噙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笑容格外灿烂。

  *

  木然坐在铜镜前,善若水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丫鬟们摆布着。

  思绪悠悠恍恍当中,她知道有人帮她梳头匀脸、帮她点唇勾眉,而她清澈如秋水的眼儿只能直直平视着铜镜里苍白的自己。

  镜里的人儿有张润白的鹅蛋脸,黛眉修长如画,杏般水眸黠黑清亮,秀气鼻梁下的粉润唇角让这张雅致脱俗的面容多了点柔美。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美丽的皮相,或许今日她不致流落青楼。

  悄悄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善若水的视线缓缓由铜镜移向窗外,直直落在屋宇连檐的远方,胸口闷得发痛。

  “姑娘没事吧?”

  善若水回过神,眸光重新落在铜镜之上,淡淡地勾起自嘲的微笑,晃了晃螓首。

  她……还能做真正的善若水吗?

  巧手的丫鬟已在转瞬间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季楼秋美人,而踏出闺阁这一刻,所有属于善若水的美好将被不可知的未来彻底冰封。

  在丫鬟的陪同下,她移动着修长的体态,两腮含笑地走出长廊。

  直到耳底落入热络的丝竹乐音,她才将手搁在紊乱的胸口,深深吐息后,踏了出去。

  腾铎与翔韫一踏进四季楼,立刻因为花厅热络的情景怔然杵愣在原地。

  今日他总算见识到,这风花雪月之地真有这么魅惑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全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名流,全是有意撷菊的寻芳客吗?

  既是如此,秋美人怎么会挑上仅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发出了让京城趋之若骛的“菊香柬”?

  锐眸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腾铎眼底立刻落入,翔韫提过的敦至及从顺两个贝勒的身影。

  腾铎原本刚毅的轮廓线条因此更加冷凛,有些讶异,秋美人足以颠倒众生的魅力。

  将“菊香柬”交给四季楼门前的管侍,腾铎打量着四季楼辉煌的花厅,不由得叹喟出声。

  四季楼不愧为京城的第一妓院。

  花厅中六根被刷得油亮的顶级楠木鼓墩柱,顶起了一方天地,采歇山设计的两层楼在四方安着同样簇新、油亮的红木栏杆。在彩灯吊缀的流光闪炽下,鼓乐喧阗、人声狎语,隐透着一股奢华却淫靡的气息。

  在腾铎仍暗自打量之际,一身枣红高领春衫,下着石榴黄绸裙的四季夫人一得到通报,便眉开眼笑地连忙将两人迎至上座。

  杯觥交错之中,丝竹齐奏,揉着酒香与脂粉的香味迎面袭来,腾铎竟觉得一阵晕眩。

  唉!如此风花雪月的场所,实在比不上练武场来得吸引他。

  待两人入坐后,四季夫人瞧了瞧时辰,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将今日四季楼的规矩说了一回,紧接着是领班阿三高呼道:“秋美人来了。”

  他这一喊,惹得厅上开始骚动,人人的眸光皆管不住地往花厅正堂前方的高台张望着。

  腾铎循声望去,只见花厅正堂前方有一薄纱垂地掩住的高台,高台四方同样安着红木栏杆,正墙上是一幅以草体书写的千字文。

  听说那千字文,正是出自秋美人之手。

  落在纸上刚柔并济的浓密墨色勾勒出率性,字中既有男子的豪放,又不乏女子的温柔,光看字便足以窥得女子习墨多年的功力。

  稍缓隐隐躁动的心情,腾铎不由得想知道,这才貌兼备的秋美人内心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他兀自沉思之时,一名穿着月牙白褂子,外罩着丁香紫暗花的纤纤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徐缓而至。

  随风舞动的薄纱垂帘,透过烛火勾勒出秋美人窈窕的剪影,若隐若现的身影勾撩着人心,让在场的男子心头直发痒地倾醉在温柔帐中。

  哗然耳语不断,待秋美人那双露在丁香紫湘裙下的荷瓣弓鞋,缓缓移出薄纱垂帘时,花厅中哗然声再起。

  “好个风流的俏脚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秋美人简直像是由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柔若无骨、如风摆柳枝的娇态,让在场男子,心生荡漾、神魂颠倒。

  处在喧嚣之中,腾铎暗暗打量善若水纤尘不染的淡雅身形,鹰展浓眉不自觉缓缓蹙起。

  多么格格不入的画面呀!秋美人清净灵雅的神情优雅而高贵,根本不像一个待价而沽的青楼女子。

  腾铎俊傲的脸庞带着鄙夷睥睨花厅中的景象,似乎可以在众人急色的脸庞中,读出这样一个讯息——

  希望收到“菊香柬”的男子别出现,如此,价高者便有机会与秋美人共度春宵。

  善若水伫在高台,聪慧如她,怎会感受不到台下聚着性情风流、亟欲撷菊的男子们的蠢蠢欲动。

  她一双水眸不着痕迹地在台下溜了一大圈,瞬间,两瓣水唇犹如榴花在她莹白脸上绽放。

  他来了!

  今天的他穿着天青袍子,外罩青缎琵琶襟马褂,随意搭在肩上的辫子,看来俊逸潇洒。

  善若水又羞又喜,身体的不适在瞬间被心里的喜悦掩过,现在的她心里欢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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