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睇他一眼,浮现淡淡的笑意。之前不知哪个好事之徒散播他与风王过从甚密的传闻,他没澄清,反而愈加渲染,传闻经过几次被人撞见的“好事”相辅,成了事实。之后只要朝臣们开始逼婚,他无须言明,只消拧眉朝风王望去一眼,就可看见朝臣们又是扼腕又是痛心疾首地停下话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一双双望着他的老眼里全是这么写着。
“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地位。”南宫旭淡笑。“过来。”
待风豫乐走近,南宫旭攫住他的襟口往下一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他停在一拳之距的地方,此时,突然一阵风起,将议事堂的门给吹了开。
两名宫婢站在那儿,一个端着茶具,一个端着手巾,看到这一幕,全都瞪大了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从背后看起来,这情景有多暧昧!风豫乐咬牙低道:“下次请先通知一下好吗?”
南宫旭回以挑眉一笑,松开了手,仿佛一切不关他的事。这一幕,应该能让他和风王的风流韵事再添上一桩吧!
每次都这样陷害他!风豫乐起身步下台阶,笑盈盈地接过宫婢手上的托盘。“谢谢,交给我就好了。”
操纵风将门关上,他回头,恼怒地瞪着南宫旭,对方却只是无所谓地笑。
“……到底为什么是我?”见南宫旭毫不在意,风豫乐无奈地走回他身旁,倒了杯茶给他。“我和厉炀不是同时进宫的吗?只要你开口,他绝对会两肋插刀的。”
接过茶盏,南宫旭微笑。“你看过哪个男宠像火王那么高大威猛?”
“……也是啦。”他叹了口气。长相俊美,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早知道会落到这种下场,当年就不随你回宫了。”
南宫旭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清冽的甘甜在舌尖泛开,隐于胸臆的,却是淡淡的苦涩。
第1章(2)
那年抵达圣地,发现四方界王的尸首,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憾恨。
是父王自己多行不义招致这样的下场,他追来圣地,不是为了弭平叛贼,而是要将四方界王恭迎回宫,结果,等待他的,却是让他无法挽回的局面。
得知四方界王的血脉正由部属守护逃难,他撤下大批人马,只带精兵追寻而上,并下令不准任何人误伤四名孩童,他追上了,然而,那双曾经含笑的天真眼瞳却盈满了恐惧及不解,望着他,在他还来不及解释时,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
“当年我若是没把你们带回宫,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南宫旭轻道,手抚上颈际隐于袍下的起伏,唇畔带着苦笑。
风豫乐转着手中的杯盏,沉默不语。他知道南宫旭总是随身带着一块叶形的碧玉,但没人知道有何渊源,只要问起,他就回避不语,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猜出,那块玉定和当年的事件有关。
他还记得那时的情景,偌大的议事堂只有他们四个,七岁的千凌拚了命地哭,八岁的厉炀瞪着南宫旭、瞪得像要扑上去决一死战,十岁的他紧紧牵着他们两个的手,拂柳已经失踪,他绝不再让任何一个从他的手中放开。
他以为南宫旭会去辩解什么,结果,他却是从前任幻王的荒淫暴虐说起,中立叙事的口吻不曾偏颇,最后,他停了,停在在圣地发现他们父亲的尸首后,就没再说下去——因南宫旭哽咽得无法言语,撑住膝头的拳握得死紧,他强忍着,却抑不住微颤的肩头。
他不解,南宫旭不过才长他们几岁,然而脸上的沉稳及哀痛,却好似和幼稚的他们完全不同境界。哀伤像会传染,千凌哭得更大声,倔强的厉炀也哭了,这样的情感交流,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三个孩子相拥哭成一团,从此留在菩提宫中。
这些年,南宫旭教会他们许多,要他们念书,学习如何治理领土,带领他们练习操控的技巧,好让天生的能力更加精进。
“当然会不一样,”风豫乐微微一笑。“但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谁能像南宫旭一样,把杀父仇人的小孩留在身边?
在他将他们视若手足的无私友爱下,他们学会宽容,学会发现过往中的无能为力,彼此父亲的死都不是任何人的错。若他没将他们带回,任由怀带愤恨的先王部属灌输他们偏激的复仇思想,他们将无法学会百姓福祉才是他们拥有这些能力的首要目的。
“是吗?”南宫旭淡淡勾起了唇。十三年来,他和风王成了好友,私下的相处完全抛开君臣的包袱,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些禁忌之恋的消息传出。“你的‘鼎力相助’,难为你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风豫乐眨眼笑道,随即一正神色。“不过,那个臣子虽然唐突,却说出众人的想法。要是再找不到拂柳……”他顿了口,话中的隐意不言已明。
他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南宫旭心里的痛,但他不懂,为何他会对拂柳如此执着。是对他们父亲的亏欠?还是有其他他们不曾理解的因素?
南宫旭没有回答,浮现脑海的,是在那片嫣红中兴奋旋舞的小女孩。
这些年,他用尽能力寻找,她却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消息。是不是,已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他扬起眼睫,眸光炯然果决。
“我懂。”
*
天很蓝,风很暖,春回大地的舒畅让人只想就这么待着,舍不得回屋内。
曲拂柳手脚张成大字形,摊躺草地上,仰看上头的蓝天白云,感觉生机旺盛的小草在指缝处钻动,她不禁笑了。
“小姐!”看到她这举动,长廊上的仆婢惊喊。“您又这样!要是被老爷发现,会被骂的!”
“骂我又不是骂你……”曲拂柳小小声地咕哝,还是坐起,拉好裙摆。“好了。”她扬声应道。
“哪有大家闺秀会坐在草地上的?快起来!”
还是不满意?曲拂柳轻叹口气。草地有什么不好?歉疚地望了小草们一眼,站起身,乖乖地走上长廊。
“看看您!”仆婢气急败坏地拿下她头发上的草屑。“难怪老爷老爱骂您。”从没看过有哪个千金小姐像她这样,明明长得一副文静娟秀的模样,却老爱爬树、在草地打滚,身上老是沾惹花呀叶啊,拨都来不及拨。
她被骂不是因为太粗鲁,而是怕她不小心泄漏了行踪……曲拂柳低着头,状似受教,其实心思早已飞到园子里和那些花草树木嬉戏。
“小姐,您在这儿啊!害我找好久!”另一名仆婢气喘吁吁地跑来,一停下就开口抱怨。
她知道她很没有当小姐的威严,但也没必要每个人见了她都这么凶吧?曲拂柳悄悄扮了个鬼脸,而后抬头。“什么事?”
“老爷找您呢,在书房。”
“噢,我待会儿去。”她看到长廊旁的茶花像快枯萎了似,便踱过去,手指轻柔地抚弄花苞。
“您还在干什么?快去啊!”她无关紧要的态度,让仆婢急得跳脚。
“好、好——”曲拂柳拉长音,收回手,原本颓丧的茶花绽放了花朵,迎风摇摆,她微微一笑,缓步朝书房走去。
绕过长廊,接近书房,曲拂柳不由得叹了口气。
说真的,她很怕见他。
她知道这样子很不应该,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她忍不住。
她怕极他那紧盯着她的热切视线,仿佛她可以完成他所有的期望及未竟的梦想,只要一面对他,沈窒的气氛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停在门前,她深吸口气,才举手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苍劲的回应,她推门走进。
一名华发半生的老者坐在桌案前,锐利的视线显露他的严谨,见她进来,他即刻起身,恭敬一揖。
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来啊?曲拂柳无奈,没什么力气再去与他争辩,只好轻道:“免礼。”
“上次跟您提过的事,不知您有什么想法?”徐中原等她坐下后,随即开口问道。
曲拂柳神色一僵,尴尬地低下头。“我还在想……”
“您还在想”徐中原嗓音不自觉地加大。“这些年对您的教导,竟没能让您有任何想法?您这样叫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地王?”
绞扭手指,曲拂柳轻抿下唇,不发一语。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只消三言两语就可轻易勾起她的愧疚及自责,把她的心情完全破坏。
伯伯,在人前她是这么称呼他的,但她不姓徐,他也不姓曲,会有了牵连,只因为他过去是爹爹重用的部属。
十三年前,爹死于圣地,她还来不及理解这样的噩耗,就被带着急急逃难,仓皇间,有人大喊追上了,伯伯拚死将她带离。
她不晓得这些年外头变得如何,因伯伯不准她出门,也不准仆婢对她提到外头的事,只让她待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在四周施下了符咒,防范她的能力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