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怯了吗?”她的语气像那气死人的眼神一样冷静平稳。
“我不能让你因我而送命。”他说。一名马夫牵来她的马。那是一匹眼神狂野的高大黑色阉马。“把那匹马带回去。”他厉声对马夫说。“白痴都看得出它会脱缰逃跑。”
“替它扣上马具。”葛莉缇命令。
“葛莉缇——”
“管你自己的马就行,昂士伍。”她说。“利胡克见。”
“我说了平手,该死!双方都不必受罚。女人,你聋了吗?”
她只是再次用蛇发女妖的眼神瞪他一眼,转身拉起马车的篷盖。
“你不必嫁给我!”他嚷道。“结束了,你不明白吗?比赛结束。你已经证明你是能干的驾驶了。”
“很显然,我什么都没有证明到。喂!”她对一个工作人员喊。“过来帮我拉起篷盖,别呆头呆脑地瞪着看。”
在维尔不敢置信的注视下,马车篷盖拉起,那匹来自地狱的马也被奋力套上了马具。
惊魂未定的维尔还来不及跳下车把她拉下驾驶座,黑色阉马已经往前冲,把吃惊的马夫拨到旁边,把朴小姐甩到椅背上。下一秒钟,她的马车冲出庭院。在一群马夫的叫喊和咒骂声中,维尔听到葛莉缇的笑声。
++++++++++++++++++++++++++++++++++++++++++++++++++++++++++++++++++
“天啊,莉缇,这匹马疯了。”棠馨惊呼,双手抓着马车的侧面——聪明的反应,考虑到阉马危险的高速。“公爵会中风,你知道他会。我确定他担心得要死,可怜的家伙。”
“你担心吗?”莉缇的两眼紧盯着路面。拉车的阉马精力充沛,而且十分强壮,能够以令人满意的速度把她们拖上涵海山,但它确实有往左偏的恼人倾向。
“我不担心,这太刺激了。”棠馨向前倾,把头探出篷盖凝视。“他们正开始追赶,博迪爵士的脸好红。”
雷声响彻惠特里公地。莉缇看到远处白光一闪,几秒后雷声大作。
棠馨坐回座位上。“我无法想像你哪来的意志力拒绝公爵。他非常不高兴。我知道他很气人,他可以比较圆滑地缇议平手——”
“他认为我会愚蠢又不负责任到断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拖着你陪葬。”莉缇绷着声音说。“那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
她从眼角瞥见另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低沉的隆隆雷声。“如果让他为所欲为,我的下场就会是温顺地坐在他的身旁,爱慕地仰望他那张不老实的脸。”她继续说。“但只要我有办法,他就休想把我变成他的私人财产,一辈子把我绑在他身上。”
长长的上坡已经过了一半。黑色阉马的速度开始变慢,但没有流露出想要休息的迹象。
“如果他爱慕地回望,情况或许不会那么讨厌。”棠馨说。
“那会更麻烦,”莉缇说。“昂士伍爱慕的眼神可以要人的命,别忘了我在柯芬园领教过,堂堂公爵跪在地上崇拜地望着你的脸,那幕景象极具杀伤力。”
“但愿我看到了。”
“但愿我没有,”莉缇说。“我不得不专心想着苏珊和它的深情凝视,想像那种眼神的来源其实只是贪吃的狗想要食物、玩耍或抚摸。要不是那样,我已经当场融化了。”
“可怜的苏珊。公爵好坏,利用它来对付你。”
“苏珊才不可怜,它的行为很可耻。”
“它可能只是可怜他,”棠馨说。“你知道苏珊似乎能感觉到别人身体不适、情绪欠佳或痛苦忧伤。就在昨天,敏敏因熨焦了围裙而难过。苏珊把它的球叨过去放在敏敏脚边,然后舔她的手,好像——天啊,那是绞架。”
他们快到山顶了。涵海绞架就竖立在近侧。细雨敲打着马车篷盖,呼啸的风声和劈啪作响的绞架铁链声形成恐怖的和音。闪电劈在恶魔洼地遥远的边缘,远侧的隆隆雷声替这恶魔协奏曲加入不祥的鼓声。
抵达山顶后,莉缇勒马停车,因为马直喷热气,显然需要休息。但不到几分钟,它就烦躁不安并猛拉疆绳,急于继续前进。
“天啊,你还真顽强好胜,是不是?”莉缇说。“别动,好孩子,你不可以害我们一头栽下山去。” 莉缇总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车轮声和马蹄声。
前方是危险的下坡,两侧有深深的驮马足迹。七棘旅店冒出的袅袅炊烟是这片荒地上唯一的人迹,但莉缇不想去那个声名不佳的地方避雨。
朴茨茅斯公路的这一段平时交通繁忙,现在却因暴风雨而空无一人。雨敲打着篷盖,狂风使篷盖起不了遮雨作用。但忙着操控阉马的莉缇没有力气去想被淋湿的不适。她努力使阉马放慢速度,它却本着男性典型的自我毁灭精神,固执地对准道路边缘走去。
抵达山脚时,她的手臂又酸又疼,但阉马还是毫无疲态。
莉缇内疚地望着棠馨,裙子湿透了的她不停地发抖。
“再两英里。”雨声和雷声使莉缇不得不缇高嗓门。
“我只是湿了。”棠馨牙齿格格做响地说。“我不会融化。”
上帝原谅我,莉缇良心不安地想。她根本不该让棠馨跟来,根本不该答应这场愚蠢的比赛。最起码,她应该接受昂士伍的平手缇议。万一棠馨感染风寒因而致命——
一道闪电差点吓得她从座位上跳起来,紧跟而来的霹雳雷鸣仿佛震撼了脚下的道路。阉马惊叫一声直立起来。不顾肩膀和双手的灼痛,她努力使它放下前蹄并远离道路边缘,以免马车翻落沟渠。
世界漆黑了片刻,随即又被伴随霹雷巨响的眩目闪电照亮。
她花了片刻才注意到其他的声音:人的叫喊,惊慌或痛苦的马嘶,车轮的辘辘声。
接着她看到昂士伍的马车沿着道路飞奔,距离她的车轮只有几寸。莉缇急忙把她的马车拉回左边,看到他的马车在疾弛而过时猛地偏向右边,差一点就撞到她。闪电再度照亮,她瞥见昂士伍神情紧张的侧影,看到他在雷鸣的前一刹那拉扯缰绳,在下一声更骇人的雷鸣时,他的马车翻覆,从道路另一侧滚下沟渠。
++++++++++++++++++++++++++++++++++++++++++++++++++++++++++++++++
莉缇觉察到滂沱大雨、闪电雷鸣和人声,但都非常遥远,像在万古外的另一个世界。
她此刻知道的全世界动也不动地躺在马车残骸的边缘,她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爬下斜坡来到他身旁。她屈膝跪下,他面朝下躺在泥泞中。
看我匍匐在你面前。
她想起他在柯芬园跪在她面前,用演戏似的声音恳求,但眼中的笑意以及表明深情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她突然想放声狂笑,但她从不歇斯底里。
她揪住他的外套。“起来,讨厌的家伙,求求你。”她没有哭。充满她眼睛的是雨水,刺痛她喉咙的是寒意。天好冷,他又好重。她拉扯他的外套,努力想把他翻过来。她不能让他躺在泥泞中,于是她揪住他的外套翻领,使劲把他拉起来。“醒醒,求你醒醒。”
但他不肯醒来,她又抬不动他。因此她只能捧着他的头,擦掉他脸上的泥巴,命令、哄劝、恳求、承诺,什么都来。
“不准你死在我面前,可恶的家伙。”她哽咽地说。“我已经越来越……喜欢你了。别这样。我不是有意……哦,我会非常难受。你怎么可以,昂士伍?你这样不公平……没有运动精神。别这样,算你赢了。”她猛摇他。“听到没有,自以为了不起的蠢家伙。你赢了。我愿意。戒指、牧师,你要什么都可以。当你的公爵夫人,”她再度摇他。“你要的不就是那些吗?赶快决定,昂士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恶的你,快醒过来和我结婚。”
她忍住一声啜泣。“不然我就要丢下你不管了。”她绝望地低下头。“让你躺在这里。在泥泞中,在沟渠里。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好下场。”
++++++++++++++++++++++++++++++++++++++++++++++++++++++++++++++++++
维尔很坏,坏到无可救药。
他在几个句子前就应该睁开眼睛,但他担心醒来会发现他只是梦到他的喷火恶龙小姐痛骂他,而非为他哀伤。
但这不是梦,她一定已经全身湿透了,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混蛋,才让她为他冒生病的风险,因为他不值得。
因此维尔伸手把她固执又美丽的脸拉近。“我是不是死了看到天使,或者我看到的只是你,葛莉缇?”他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