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告诉自己,若非有那段人生经历,她现在也不会看到杂志社主编大发雷霆,或是嫉妒的出版界对手惹得他大发雷霆。
回想起父亲把她遗弃给不能胜任的士帝和爱菲照顾,莉缇的嘴角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是从那天开始模仿挚爱的亡母写日记。
十三岁的莉缇简直和文盲差不多,日记里的拼字和文法都错误百出。但葛家的男仆奎斯教她历史、地理、数学和最重要的文学。鼓励她写作的人就是奎斯,她也竭尽所能回报他。
她把士帝叔公留给她当嫁妆的钱变成恩师的退休金。她不觉得那是很大的牺牲,因为她想以写作为业,而不想结婚嫁人。于是,生平第一次了无牵挂的莉缇启程前往伦敦,行囊里装着以前在几家英国和欧陆期刊上发表的旅游文章,以及士帝和爱菲的残存财产∶各种小古玩、小饰品和珍贵小硬币。
他们的遗物如今也只剩下这只怀表。即使在获得安格雇用后,莉缇也懒得赎回在初来伦敦的艰苦时期典当的其他物品。她宁愿把赚来的钱花在必需品上,她最近购买的必需品是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和一匹拉车的马。
她养得起马和马车,因为她的薪水不仅令人满意,还大大超出合理的期望。她原本预计自己至少要做一年苦工,以一行一便士的低价替报社撰写火灾、爆炸、凶杀及其他意外和灾难的报导。
但幸运之神在初春眷顾她。莉缇第一次走进《阿格斯》的办公室时,该杂志正濒临倒闭,走投无路的主编麦安格不惜雇用女性以争取一线生机。
“快两点半了。” 莉缇把怀表放回裙子口袋,将心思转回眼前。“我该走了。我约了卫乔伊三点在老皮生蚝屋看那个蠢故事的下一章插图。”
她从办公桌走向房门。
“帮我们赚大钱的不是可恶的文学评论家,而是你的那个‘蠢故事’。”安格说。
那个蠢故事指的是《底比斯玫瑰》,《阿格斯》双周刊从五月起以一期两章连战女主角的历险记。只有她和安格知道作者木白先生的名字也是捏造的。
连卫乔伊也不知道他绘制插图的小说是莉缇写的。他跟所有人一样,都以为作者是遁世隐居的单身汉。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虚幻离奇、错综复杂的故事,竟然是《阿格斯》最愤世嫉俗和精明冷静的记者葛莉缇小姐的创作。
莉缇本人也不喜欢被缇醒。她停下来转身面对安格。“浪漫的胡言乱语。”她说。
“也许吧,但你引人入胜的胡言乱语吸引住读者,尤其是女性,使她们乞求更多。真要命,连我都被迷住了。”他起身绕过桌子。“你笔下那个聪明的女孩兰妲——我的妻子曾和我讨论剧情,内人认为那个邪恶的大帅哥应该醒悟过来——”
“安格,我缇议写那个蠢故事有两个条件,” 莉缇严厉地低声说。“你或任何人都不准干涉,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条件是姓名绝对保密。”她用冷若冰霜的蓝眸看他一眼。“如果有一点点风声传出去,说我是那个煽情故事的作者,我就唯你是问。那时,我们之间的一切约定都将自动失效。」她的眸光酷似某些贵族令世代庶民胆寒的瞪视。
安格虽是勇敢的苏格兰佬,但在冰冷的注视下还是像其他庶民一样脸红畏怯。“是啊,
(这里也差了一段,sorry)
你可能还记得阿格斯的神话——”
“我宁愿不要想起学生时代。”昂士伍伸手去拿酒杯。“所有的功课非拉丁文,即希腊文;非希腊文,即拉丁文。两者都不是时,就是挨鞭子。”
“还有吃喝嫖赌。”亚契低声说。从莫维尔十六岁便服侍他的亚契比谁都清楚,那时爵位还远在天边,因为还有好几个莫氏男性挡在他和爵衔中间。但他们现在全都过世了。将近一年半前,最后那个九岁男孩过世,亚契的雇主因而成为第七任昂士伍公爵。
继承爵衔不但没有使他的性格变好,反而更坏,最后坏到了极点。
亚契缇高声音说∶“你一定记得巨人阿格斯据说有一百只眼睛。《阿格斯》杂志的目标∶如有百眼般毫不畏惧地观察和报导,促使民众深刻了解我们的首都。例如,葛小姐撰文报导那些不幸的年轻女子——”
“我以为只有一个,”他的主人说。“就是和蛇群同困在陵墓里的那个。多么老套,”他嘲笑道。“然后某个可怜虫赶去救援,千辛万苦,结果死于蛇吻,如果他走运。”
笨蛋,亚契心想。“我指的不是木白先生的故事。”他说。“告诉你,故事的女主角并没有靠外来的帮助,而是自己逃出陵墓。但我说的是——”
“别告诉我她靠一张嘴说得群蛇毙命。”昂士伍将酒一饮而尽。
“我说的是葛小姐的作品,”亚契说。“她的文章和散文非常受淑女欢迎。”
“女学者最让人受不了。你知道她们的毛病吧,亚契?缺乏朝云暮雨,女性容易产生古怪的幻想,例如自以为能够思考。”公爵用手背擦嘴。
公爵是道地的野蛮人,亚契心想。他和曾经破坏罗马文明的汪达尔人一定很合得来。至于他对女人的看法,自从接任公爵后更迅速退回远古时代。
“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愚笨。”亚契坚持。「如果你肯花工夫去认识与你同阶级的女人,而不是目不识丁的妓女——”
“妓女拥有我唯一想从女性身上得到的东西,而且除了服务费,别无他求。我想不出任何充分的理由去为另一种女人费心。”
“拒绝接近良家妇女,会使你永远娶不到合适的公爵夫人,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公爵放下酒杯。“讨厌,你又要老调重弹了吗?”
“再过四个月你就满三十四岁了。”亚契说。“照这样下去,你能活到生日那天的机率接近零。你还得考虑到爵衔及其责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生下继承人。”
昂士伍站起来。“我为什么要考虑到爵衔?它从未考虑过我。”他抓起帽子和手套。“它应该待在原位,别来惹我。但它偏偏不肯,对不对?它偏要一个葬礼接着一个葬礼地偷偷爬向我。我说,让它继续爬,爬到他们把我和其他人葬在一起。然后它可以像该死的重担一样,压在另一个可怜虫的背上。”
他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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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维尔从凯萨琳街的街尾往西走,打算到河边的岗下狐酒馆再喝几杯,以平息内心的骚动。
转入斯特兰街时,他看到一辆轻便马车高速穿越艾希特交易所前的车潮。车辕差点戳到一个卖馅饼的小贩,马车危险地转向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在紧要关头及时修正方向,接着又猛地转向旁边,朝刚步下人行道、准备过街的一名男子直冲而去。
维尔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抓住那个家伙,在马车冲进凯萨琳街的前一刻把他拉回人行道上。马车疾驶而过时,他瞥见驾驶是一名黑衣女子,身旁有一只黑色獒犬,拉车的马显然十分惊慌——而且没有穿制服的男仆站在马车后面帮她。
他扔下那个家伙,拔腿去追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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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的猎物跑进罗素街时,莉缇忍不住咒骂。那条街道太过狭窄,马车无法通行,如果走远路绕过朱里巷,她一定会把他们追丢。她勒马止步,跳下马车,苏珊紧跟在后。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快步上前。
“顾着马,汤姆,给你两先令。” 莉缇对街头流浪儿说完,拎起裙摆跑进罗素街。
“喂!”她喊道。“放了那个孩子!”
“汪!”苏珊低吠,吠声在窄街里回响。
被莉缇追着喊的那个老鸨迅速回头瞥一眼,拉着女孩左转进入一条更窄的巷子。
莉缇不知道那女孩是什么人,看来像乡下仆佣,很可能是逃家的。每天都有无数这样的女孩前来伦敦,结果却立刻落入老鸨和龟公的魔掌,因为从皮卡迪利街到列克利夫街的每家驿车客栈都有淫媒守候。
莉缇在斯特兰街发现那两个人。染过的鬈发上戴着昂贵的帽子,布克蕾打扮成良家妇女的模样,把土包子般呆望着街景的女孩无情地拖向毁灭:朱里巷及其众多风化场所。
无论老鸨的目标是哪家妓院,女孩一被带进去就休想出来,莉缇也休想进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