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明不明白,桃茜都让步了。她一让步,其他人也不再反对。毕竟只有几个星期。就算是莫维尔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就使一个孩子道德败坏,而至不可挽回。
维尔完全不想败坏罗窦的道德,因此出发时一心打算在两星期内把他送回来。
维尔很清楚自己无法像父亲般照顾罗宾或任何小孩。他不是好榜样。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娶妻的打算,所以身边缺乏女性可以施展温和的手段以平衡他粗野的作风。他的家人只有他的贴身男仆詹亚契,但亚契的温柔母性只能媲美难以取悦的豪猪。何况,维尔自牛津毕业后一直居无定所。
简而言之,那绝非养育孩子之道,尤其是注定要承担公爵重任的孩子。
尽管如此,几个星期不知怎地还是延长为一个月,然后又延长一个月。他们从布莱顿北上伯克郡,到白马峡谷欣赏白垩山壁上的古老蚀刻,从那里前往巨石阵,再前往西部地区,沿着海岸一路探索走私者的洞穴到英国最西南端的地角。
秋天转冷成冬天,冬天又回暖成春天。桃茜和其他的亲戚在这时纷纷来信,委婉且毫不含蓄地缇醒他:罗宾的教育不能无限期地受到忽视,他的两个姊姊想念他,他流浪越久就越难收心。
良心告诉维尔,那些话完全正确。罗宾需要一个真正的家庭,一个安稳的家。
虽然分离领他万分不舍,但把罗宾送回去显然是正确的做法。隆澜庄不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如今桃茜带着夫婿子女与罗宾的两个姊姊一同居住在那里。走廊再度回响着儿童的歌声和笑声∶黑纱、黑边和全黑丧服已经无视习俗地换成色调较不悲痛的半丧服,这一点即便维尔也不得不称许。
维尔显然达成了任务。怪物应该已被吓跑,因为几个小时不到,罗宾就和桃茜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兄弟结为知己,和他们一起捉弄女生。即使道别的时刻来临,罗宾也并未惊慌。他不但没有大发脾气或捶打维尔,反而保证会经常写信,同时要求他的监护人答应在八月底回来庆祝他的十岁生日,然后就跑去帮忙表兄弟演出艾津科战役了。
但离开隆澜庄不到三个星期,距离罗宾的生日还久得很,维尔就飞奔而回。
第六任昂士伍公爵感染了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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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人对白喉并不十分了解。对于这种传染病的精确报告,五年前才首次在法国发表。但为人所知且不容争辩的是,白喉具有高度的传染性。
查理的姊妹恳求维尔,她们的夫婿试图阻止他,但他的身材比他们高大,而且在盛怒之中,就算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了他。
他冲上主楼梯,奔过走廊,进入病房,赶走护士,锁上房门,然后坐在床边,握住罗宾虚弱的小手。
“没事了,罗宾。”他说。“我来了,我会替你战斗。放手交给我吧,听到没有,孩子?甩开这可恶的病魔,让我与它缠斗。我做得到,孩子,你知道我可以。”
冰冷的小手在他温暖的大手里动也不动。
“赶走病魔,求求你。”维尔恳求,强忍着泪水,压抑于事无补的悲伤。“你还不该面对死亡,罗宾,你知道的。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根本尚未尝试人生可看和可做的。」
年幼的公爵眼皮颤动,双眼缓缓睁开,接着目光一闪,仿佛认出了维尔。在那一瞬间,男孩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但随后就闭上了双眼。
就这样。不论如何劝说、诱哄、恳求,不论如何紧握那只小手,维尔还是无法把疾病转移给自己。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守候,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这一次,守候的时间最短暂却也最难熬。
不到一个小时,当暮色转浓之际,男孩的生命……如影飞去,不能存留。
第一章
一八二八年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伦敦
“我要告他们!”麦安格咆哮。“这个国家是有诽谤法的。如果那不是诽谤,我就是大笨蛋!”
体型硕大的黑色獒犬原本一直在编辑室门前打瞌睡,这时抬起头用略感好奇的目光从麦安格望向它的主人。确定主人没有立即的危险后,它又把头搁在前爪上闭起眼睛。
它的主人,二十八岁的葛莉缇,以同样冷静的神情注视麦安格。但话说回来,莉缇原本就不是容易激动的人。金发蓝眼,差几吋就六呎的身高,她的刚毅与北欧女战神瓦尔基里或南美亚马逊女战士不相上下,她的身心也像那些神话里的战士一样强健敏捷。
安格把令他激愤的东西往桌上一扔,莉缇镇静地拿起来。那是最近一期的《贝氏评论》。像上期一样,它在头版用了好几栏来攻击莉缇最近的新闻力作。
《阿格斯》双周刊里那篇“戈兰德夫人”再一次对毫无防备的大众发动恶毒的攻击,把毒气喷进已经饱受她污染的空气里。那些情感遭她攻击、至今仍然头昏眼花的受害者,再次被猛力推入堕落的深渊。从深渊里冒出龌龊卑贱生物的恶臭(被她当成报导主题的社会害虫绝不能称为人类),它们自哀自怜的刺耳嚎叫(因为这些排出物不能称为语言)《阿格斯》的魔鬼……(本人按:这一段简直就照搬《匹克威克外传》,可见雀斯真是想把莉缇写成狄更斯啊……)
莉缇念到这里停下。“他的句子完全失控了。”她告诉安格。“但文笔拙劣或缺乏创意并不能作为缇出诉讼的理由。就我记忆所及,首先以史诗《贝奥武夫》里这位吃人巨妖的名字给我起绰号的是《爱丁堡评论》。而‘戈兰德夫人’这个名字并非任何人的专利。”
“下流的攻击!”他嚷道。“从下一段到最后一段,他只差没说你是杂种,甚至暗示只要调查你的过去,就能——”
“就能明白《阿格斯》的泼妇为何不负责任地同情代表疾病和堕落的古老行业。” 莉缇朗诵。
“诽谤!”安格拍案大叫。獒犬再度抬头察看,长叹一声后,再度趴下去打盹儿。
“他想暗示我是娼妓。”莉缇说。“魏海蕊是娼妓,她的书却很畅销。如果贝先生对她口诛笔伐,她更要发大财了。他和他的同事无疑就帮我们赚了不少。上期的《阿格斯》不到两天全部卖完,今天的会在下午茶之前售罄。从文学期刊开始抨击我之后,我们的销量暴增了三倍。你不但不该控告贝先生,还应该写信向他道谢,同时鼓励他继续这种善行。”
安格猛地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里。“姓贝的在政府里有朋友。”他咕哝。“而且内政部里有些人对你不太友善。”
莉缇很清楚自己惹火了内政大臣那帮人。她在《伦敦雏妓处境》系列报导的上集里暗示,仿效巴黎把卖淫合法化将使政府能够发给牌照和管理该行业。她暗示管理至少有助于减少无端凶残的虐待。
“皮尔该感谢我,”她说。“原本许多人骂他组织伦敦警队是想以暴政压迫百姓,现
(中间差了一行,我现在手边没书,晚上再补上)
政?伦敦如果有训练有素的警察,那个恶婆娘早就被逮捕了。”
那个恶婆娘指的是布克蕾。从欧洲大陆来到伦敦仅六个月,她已经打响名号成为本地最厉害的淫媒。为了取得她手下的故事,莉缇答应不揭露那个女人的名字,虽然揭露那个老鸨的身分也无助于伸张正义。与当局玩捉迷藏是妓院老板的拿手绝活。如同莉缇的父亲为了躲债一般,他们频频改名换姓,像老鼠从一个巢穴奔窜到下一个。难怪鲍尔街警探无法掌握他们的动态,也不觉得必须掌握。据估计,伦敦的妓女超过五万人,其中大多数不满十六岁。据莉缇所能确定,克蕾手下的女孩都不超过十九岁。
“但你见过她。”安格说,打断莉缇的阴郁沉思。“你为什么没有叫你那只黑毛巨兽去咬她?”他用下巴指向獒犬。
“拘捕她也没用,因为没有人敢做不利于那个女人的供证。” 莉缇不耐烦地回答。“除非警方当场捉到她,否则我们无法指控她任何罪名,但她才不会那么不小心。没有证据,没有证人,除了把她咬死或咬成残废,苏珊能替我们做的非常有限。”
听人缇到它的名字,苏珊睁开一只眼睛。
“由于獒犬只听我使唤,所以我会因重伤害而被起诉,或因谋杀而被吊死。」莉缇继续道。“我可不愿为了一个邪恶的虐待狂老鸨而被吊死。”
她把《贝氏评论》放回雇主桌上,掏出怀表。怀表原本属于叔公葛士帝所有。他和妻子爱菲在莉缇十三岁时收留了她,去年秋天两人在几个小时内相继过世。
莉缇虽然喜欢他们,但无法想念与那对不负责任的夫妻共度的生活。虽然不似她父亲那般道德败坏,但他们肤浅愚昧,毫无条理,还患有严重的流浪癖,随时都想启程上路。莉缇和他们的足迹所及,从西方的里斯本到东方的大马士革,还包括地中海南岸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