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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猪已经香甜地睡着了,像以往一样打着鼾。老鹰也在老地方——毛猪的背上睡着。她坐在干草床上,然后侧身躺下,像新月一样卷曲着,头靠着毛猪圆鼓鼓而温暖的肚皮上。

  她轻叹口气,感觉自己真的睡得着了,然后拉上膝盖,用裙子盖住发冷的脚,最后将手塞进脸颊下面。

  过了一会儿,她便沉沉地入睡了。

  洛杰醒了过来。睁开的眼睛感觉起来又干又涩,仿佛睡了一整年。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视线变得清楚。虽然房里很暗,但他还是瞪着上面的横梁和茅草屋顶看。

  他在哪里?

  他迅速住两则察看,将整个黑暗潮湿的房间收人眼帘,空气中飘散着农田、泥土、异草和鲜花所混合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一间小屋,基础是田间的粗石,墙壁则是用细树枝和泥土砌成的。

  他试着抬起头。

  喉咙附近忽然一阵灼热的抽痛,不仅是外面,喉咙里面也一样。

  他呻吟着。陌生、干涩的声音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怪异,声调紧绷,感觉起来浮肿而沙哑,彷佛是吞了一颗蛋却卡在声带上似的。

  那根绳子。

  天哪……

  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所有发生的事以一种恐怖的方式迅速涌回脑海。

  天色已晚。我跟随着那个女人和那匹阿拉伯马,进入了密林中。这里暗得像是皇宫里的地牢,而且比里兹城的迷宫更错综复杂,四周都是些没有出路的小径。我走过一条又一条,手里高举着剑,剑柄的雕饰深印进掌心中。

  都是死路。跟死路一样多的还有由荆棘和矮丛攀成的树篱,纠缠的植物根本劈不出一条路。这里让我想到地狱,连灵魂都会迷失的地方。

  有人在叫我。低沉的声音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而是从天堂来的指示。

  叫唤我的声音又出现了,但这次它变成来自地狱的声音。

  某个东西从背后攻击我。

  过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当我醒过来时,便被绳子绑住了,眼睛也被遮住,只看得到一片黑暗。我感觉到头似乎往后仰着,然后便领悟到自己正在一匹马上,一匹直立的马。

  天哪……一根套索紧紧地绑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能滑下马鞍,不能让自己被吊死。我拚命与绑住双手的绳子奋战。忽然间,四周充满了邪恶、飘渺的笑声,在我的脑中和耳畔回荡。我在作梦吗?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但它的确是,恐惧像冷汗一样迸出皮肤。

  这不是梦,我就快要死了。

  有人站在附近,我可以听到他的呼吸,急促而奋兴的呼吸。我可以感觉到围绕在周围的邪恶,穿透空气、碰触到肌肤的邪恶,真切得几乎可以闻到,就像你可以闻到腐肉的臭味一般。

  身体深处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冻结在血管中。我认得这种感觉,像总是在战场上警告我有人想偷袭的直觉一样。

  “我是费洛杰爵士,为爱德华王所保护。”

  没人回答我,同样的笑声再次响起。

  然后我感觉到、听到了——在马臀上的那一记不祥的拍击声。

  我在掉落,缓缓地、遥远地,仿佛这真如我所希望的:是一场梦,并不是真的。而我希望能醒过来。

  我是清醒的。

  绳索切断我的呼吸,身体和铠甲的重量将我往下拉,拉向死亡和地狱。

  我吸不到空气,挣扎着,然后开始扭曲。胸部鼓起,里面的空气无法排出,就要爆开了。头也跟着胀大。我快死了,什么也做不了,因此我不再挣扎,等待鼓胀的空气让身体爆开,接着,我就死了。

  但他没死。他眨眨眼睛,瞪着上面的屋椽,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宣告这个事实:我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他可以感觉到皮肤表面渗出的大量汗水,鲜明的记忆让他再从头到尾经历一次相同的恐怖。

  有人想吊死他,而且他的脖子和喉咙依然可以感觉到灼热的疼痛。他不可能是已经死了,还感觉像是死过一般;只有活人能感觉到这种地狱般的痛苦。

  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试着抬起头。不行。他试着移动脚,也办不到。

  他被绑在地面的木桩上,一阵狂怒忽然在体内涌起,他开始用力拉扯绳子,拱起背、试图挣脱。

  他试着发出声音,大叫、嘶吼出声,但除了半像是咆哮的奇怪声音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话都被喉咙中的那颗蛋卡住了。脖子的内外部都既疼痛又浮肿,凭感觉,他就可以知道当时绳子绑在哪里,被紧绑过的痕迹还留在肌肤上。

  他得再次闭上眼睛,抵挡那股痛楚、恐惧,以及更糟的——羞辱感。

  想要移动很困难,仿佛他跑了好远,或是体内已经没有半滴血液可做为重新振作的能量。太过虚弱,无法多做些什么,他只有将头放回某个柔软,像是被单的东西上面。

  他安静、短促而平稳地呼吸着。

  冷静、冷静下来。

  该死的,当他像个囚犯一样,被绑在某个像是农舍的地方的地面上时,怎么可能冷静?是有人将他吊起来折磨,然后又在他断气前,赶紧将绳子弄断吗?这里是教廷所说的炼狱吗?他在哪里?他眨眨眼睛,慢慢将头转向左边。

  房间里依然很暗,但他慢慢可以将黑暗中的景物看清楚:不远处是一组坚实的橡木桌椅,怪异的柳枝椅背看起来像是女巫枯瘦的双手。

  笼子堆满一整面墙,里面装满了其他的俘虏——受困的动物:一只狐狸、一只鼬鼠、一只獾和几只野兔等等。

  被绑在地面让他自觉像只掉进陷阱的动物。他试着不顾脖子的疼痛,也不管从脑门直窜颈子的剧痛,再次抬起头。

  他颇住,头半抬着,连呼吸都忘了。

  他听到某个声音,黑暗中发出的声音。他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不是另一只动物,而是一个人类。是那个想吊死他的人?

  他想找回一点力量,翻向那个人,但背部、肩膀、手臂和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都僵硬而酸痛。他眨着眼,大口呼吸着,将身体举高。

  附近传来像是猪所发出的鼻息声,他随着声音看过去,花了好几分钟才让眼睛适应过来。

  阳光,跟随着黎明而来的美丽光线才刚刚穿过关闭的窗户,射进一道小小的光束到室内来。

  他瞪着另一个角落。

  一个人球躺在附近的草席上,他从那头狂野的鬈发辨识出那个人球的身分。

  是那个偷马贼,而她的鼾声像猪一样响亮。

  嘈杂的声音让黛琳醒了过来,眼睛攸地大睁,并僵在原地。

  那个英格兰佬醒了。她坐起身,看着他。他正在扭动、挣扎。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从他的喉咙发出的粗嘎噪音。她迅速站起,一边拉下长袍,一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他拚命和绑住他的绳子挣扎,非常用力地拉扯,然后又忽然静下来。他要是森林中的野生动物,这时就会把耳朵直竖起来,但他只是慢慢地将头转过来看着她。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便走了过去,将窗户打开。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他的脸。

  她一直想知道的眼睛颜色是蓝的,就像天气非常冷时,雪会变成的那种颜色,但没有任何东西会比现在他所发出的眼神更冷。

  她忽然很想要揉揉自己的手臂。

  他的表情很紧张,可能是因为愤怒或是恐惧,也可能两者都有。这个男人的体积比她大上一倍。他是个英格兰佬,一个被训练来打仗和杀戮的骑士,而没有任何骑士会喜欢像个俘虏被绑住。他似乎已经要杀人了。

  她笔直地看向吓坏她的那双眼睛,尽力将自己的感觉隐藏起来。“有人想要吊死你。”他的表情变得更冷。“吊在树上。”

  他发出一个像是从黑暗的洞穴里出现的低沉声音。

  “但树枝断了,而我看到你。”她补充道。

  虽然尽力不表现出来,但她非常地害怕,即使他已经被固定住。她稍微挺直身体,以隐藏膝盖已经吓得像液体一样虚软的事实。

  地想要跑得远远的躲起来,而不是这样直接面对他。“你陷入昏迷,完全不省人事。”

  “啊……”声音由他张开的嘴发出。他摇着头,拉扯绳子,身体弓起扭曲着,无法让四肢自由,也无法说出话。“啊!啊啊!”他拚命挣扎着。

  她无法相信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体内竟还有残存的力量,能够这样大力地挣扎扭曲。她感觉到十分庆幸,由衷地庆幸自己又再次将他绑了起来。她看着他挣扎。“听我说。”

  他看着她,眯起的眼睛野蛮的就像他所发出的那些野兽声响。

  “不要。”她摇摇头。“你再拉扯这些绳子,你的手腕将会像脖子一样皮开肉绽。”

  他凶狠地低吼了些什么,但没有停止挣扎,表情充满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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