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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早上降低的皮肤温度,应该是因为晚上冷空气的关系,因为到了中午,他又发烧了。发红的肌肤从脖子延伸到额头,细小的汗珠开始在脸上凝结。

  她用蒲公英精、蒜末和新鲜的苜蓿熬汤,然后用汤匙喂进他的嘴里,提供他力量抵抗第二次的发烧。她擦拭他的脸颊,并在脖子上换上新的药膏。

  这天稍晚的时候,他又变得焦躁不安,她剪开他的上衣,然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放上湿凉的布,胸膛上浓密的红色胸毛,厚得像是长在森林地面上的青苔。

  他在夜晚来临之前不停地和绑住他的绳索挣扎,而她不得不再次压住他,阻止他的扭动,奇怪的是:当她的脸靠上他的胸膛时,他忽然就静止了,她又得抬起头确定他还活着。

  他粗嘎地吐出一个字,然后是饱受折磨的表情。

  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从他说它的方式,她这么推断着;他的声音如此地轻柔,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就像是情人说话的方式。

  然后眼泪滑了出来,滑过眼角的笑纹,滚下他的太阳穴钻进发线里,仿佛从未存在似地消失无踪。

  他的伊丽站在房间的拱门下,深蓝色的斗篷兜帽掩住她的头发,并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他已经两星期没有看到她,没与她同床共枕则更久。他夜里醒着,思念着她。当他闭上眼睛,看到的是她的面容,就像这么多年来她的倩影已经蚀刻进那里似的。她一直拥有他的心,像是从永恒之前便开始了。为了再见她一面,他等了好久,现在她终于来了。

  她轻唤着他的名字,他走向过去拉起她的手。他看到她在哭,便想要抱住她。但她躲开了,迅速地转过身,使得斗篷兜帽落了下来。墙上烛台的蜡烛光线洒在她的头发上,闪闪发光。

  “我不能再与你见面了,洛杰。”

  他听到了这些话,但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这是伊丽说的。她属于他,而且永远属于他。

  “不,伊丽,”他笑着告诉她。“你在开玩笑。”

  她转过来,挺直肩膀,态度坚定,泪水因对他的怒火而干涸,眼里燃烧着。“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但你不相信,因为那不是你想听的,这就是我才会这么久才来找你。”

  “这次我会听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你不能再与我见面了。”

  “一个最好的理由,”她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毕修格快回来了。”

  “你丈夫已经死了。”

  她摇摇头。“他被俘虏了,赎金送到就会被释放。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没死。”

  她的话像勒住他喉咙的手,让他说不出话来。“你不爱毕修格。”

  她的眼神变得遥远。“你不知道我和修格之间的一切。你不知道我们有些什么,或没有些什么。”

  “你一直爱着我。”

  她的手指划着橡木桌上的线条。“我不认为你我所拥有的东西是爱,洛杰。”她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相遇的时候太过年轻,不喜欢父母告诉我们什么人可以爱,什么人不行。我们所拥有的只是那样。”

  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所感受的是爱。他强迫她转过身,并吻着她,让她知道他们之间所真正拥有的——那日夜啃噬着他,像是某个活在他身体深处的狂野感受。如果那不是爱,那么他必然是疯了。

  她没有回吻他,毫无动静地杵在原地。无动于衷而冷漠。

  他退开来,看着她的眼睛,希望看到她对他的渴望。但里面没有渴望,没有爱,没有他想看到的任何东西。

  他看到的甚至比他所可以想象的任何事物都更严重。他看到怜悯。他诅咒着转过身,以免自己做出摇晃她之类的傻事。“你不必在我和修格两人之间作选择。我会留在你的生命中,即使修格是其中的一部分。”

  “没错,你会,但修格不会,而我拒绝故意对他不贞。法律与上帝为证,他是我丈夫。他是个好人,洛杰,而我不会伤害他的。”

  “但你会伤害我。”

  “找一个会爱你的人,那才是你应得的。”

  “我找到了。“他告诉她。

  她摇摇头。“那不是我,”她走向门口。“再见,洛杰,保重。”然后伊丽关上了房门。

  他可以听到她踏在石阶上的脚步声,柔和而谨慎的敲击,就像是一点小小的回音,如同带着死讯的信差在门上敲出的声音。

  伊丽离开了,她所留下的寂静让他像是聋了一般。他站在房间中央,瞪着天花板上的横木屋梁,什么也看不到。

  他无法呼吸,感情、灵魂、心痛压迫着他的生命和呼吸离开躯体。他听到她远去的马蹄声。她离开他了,什么也没带走。

  洛杰开始哭泣。

  第四章

  在山谷上方的高原巨石圈中,黛琳尽力不慌不忙、有系统地用一块扁平的石块将木棒敲进地面,然后将骑士的双手绑住,让他平躺着,再稍微举高他的膝盖,将双腿摆直绑住,最后将绳子绑在一根木棒上。

  月亮的位置愈高,形状愈完整,医疗石的力量也愈强。新月就足以治好一只雉鸡,但她从未试过治疗人类。

  石头的力量有时有效,有时则否。何时使用生命的奇迹,似乎仍由上帝决定,即使是在这些巨大的花冈岩柱中也不例外。

  她在他身边跪下,打开红色袋子,把里面的石头倒进手中。每一颗石头都有一个奇怪的记号;在几次的尝试错误后,她了解到这些记号间有一个顺序,而她必须按照这个顺序来排列石头。

  她将一个个记号朝上的石头排成月亮的形状,放在他的胸口,然后挺直身体,僵直地跪着,抬起头面向清冷的月亮,朝两侧张开双手,深呼吸。

  黛琳开始祈祷。

  他好冷,但肌肤却好烫。吞咽让他感到疼痛,每当他吞咽时,耳朵就像着了火一般。他正躺在坚硬的东西上——地面?或石头?

  他们在对他做什么?他死了吗?或是他们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他却还活着?

  这里是天堂吗?他的皮肤太烫了,这里一定是地狱。他不能动弹,无法命令自己的手臂或是双脚移动,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怎么回事?

  好热。然后热气忽然消退了。迅速地消退,太迅速了,他变得好冷。

  附近有一个女人。

  伊丽?不,她正低声祈祷着。一位修女。

  他的双手被拉向两侧,跟基督的姿势一模一样,他预期随时会有钉子钉进掌心里。

  热气回来了,然后又消失,但他并不觉得冷。

  体内出现一阵奇异的感觉,几乎像是被云层包围一般,又像是被天使带领着。他的脖子依然灼痛,喉咙也很紧,但疼痛变得较为舒缓,似乎全身皮肤都已经脱离了。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刷过,不是血液,而是某种洁净的液体……凉爽,如同圣水一般的液体。

  身体漂浮了起来,变得很轻、很轻,比包围着他的空气还要轻。像是一根羽毛。一颗星辰。或直冲云霄的飞鹰。

  疼痛消失了,迅速到他几乎要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然后,他沉入了梦乡。

  黛琳坐在木凳上,双手支着下颌,倚在窗台上。这是她所仅存的生命力了——卷曲脚趾的能力,她感觉非常疲累、麻木、恍若无骨地酥软。

  她瞪向东边树林顶端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开始将天空染成野石楠的颜色。黎明之前,有一段时间是完全静止的,这一刻里全世界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沉眠之中。

  除了她。

  最后她挺直身躯,伸手关上窗子,转过身。英格兰佬已经睡了,呼吸很平稳,睡得也很沉。他第一次看起来像在睡觉,而非将要死去。

  治疗人类真不容易。她站起身,踮起脚尖走过地面,在他身边站定。看到他的脸色好转,让她的感觉好了很多。她第一百次端详着他的脸,因为某种理由,她无法命令自己不看。也有一种力量,让她就像徘徊在金盏草旁的蜜蜂流连不去。

  他坚实的身躯占掉了很大的空间,她想像着他走进一个房间会是什么样子。而就一个英格兰佬来说,他确实有一张还不难看的脸。

  他不像康洛斯堡那个害怕外婆的狄修士有一个蒜头鼻,他眉毛很浓密,不像村里的一些农夫一样稀疏。他的侧脸让她想起在亚伯丁的修道院看过,刻在门口的那些强壮、削瘦而锐利的国王头像。

  她喜欢他头发的红色,也记得当他越过河流时,阳光洒在上面,熠熠生辉的模样。他长长的睫毛跟他的眉毛一样,是暗红色的,衬着他的肌肤,如同羽毛一般,她倾身,用指尖轻刷,确定它们和看起来一样长。

  没错。

  她摇摇头,理智似乎离她远去了,大概是因为缺乏睡眠。

  小屋里的气温很低,让她打了个冷颤。她环抱住自己,搓揉着手臂,走向另一个角落里用干草铺成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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