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拜托拜托还是别逼我吃了吧。
眼见小姐将碗箸放下,翠儿翻了翻白眼,又塞回月皎兮手里。
“小姐呀,翠儿一点也不傻的,这方法我也想过,可姑爷更精呢,他说他打小计算东西从没出过错,对于你呢,他向来都是用摸的,比秤子还要准确,上上下下有瘦没瘦他一摸就知道了,叫我可千万别存侥幸心理。”
听见这话,月皎兮小脸轰地一声着了火,赶紧低头埋进碗里,直至用膳完毕前都没敢再抬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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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已在绣棚前埋首了半天的月皎兮,终于停下手边工作。
她盯着搁在绣棚旁的初稿,轻轻吟念了起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错,这就是她这幅“凤凰子飞”的主题,她想拿它作为丈夫远行归来的礼。
今儿个已是相公离家的第七天了,而她,也总算是凭借着思念及制作这幅绣品,来捱过了那最难捱的前七天了。
他一定会喜欢的!
月皎兮在心头窃喜地想,因为对自己的刺绣功夫很有信心。
她已在布上勾了方,也已按初稿配了色。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一条绣线得由至少四十八根蚕丝线来纺成。
苏绣之所以能够做出栩栩如生的作品,析线和配色是其中很要紧的功夫,她必须不断地混合其它色线,以求捻纺出最贴近原色的绣线。
而那些看来好像是单色的部分,其实都融合了许多同色系的色层,形成层层堆累的效果。
通常一幅上等的苏绣,至少得花费三至七个月的时间来完成,所以她知道自己得再加快点速度,才能确定赶得及在丈夫回家前完成。
想到他在瞧见这幅绣画时的惊喜,方才袭身的疲累全都不见了。
月皎兮走出绣房却没见着翠儿,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打发她到城里帮她买绣线的事了,她用惯了杭州“秀水坊”的绣线,别家的她用不来。
既然家里没人能陪她闲聊,相公不在家也不用忙煮饭,她决定到外头走走。
她原先只是待在屋外林子里赏花,却蓦然耳朵竖直,因为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哼曲。
为了想要更确定,她一步步地往林外走去,终于听清楚了那把虽是娇柔软沁却又带着伤愁的女音,是在唱着什么了。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子人。
今年涧底松,明年山头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
月皎兮听出了那是李商隐的“房中曲”,是他为了吊念亡妻所作的。
诗中写着前年春天的别离,原以为只是暂别,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的结局。
归来时人已不见,那横放着的锦瑟,却能够存留得比人的生命还要长久。
虽有信心能将此情延展到天地尽头,甚至是投胎转世后,却只怕到时候两人形貌已改变,即便是相见亦无法再相识了,
许是被那把磁柔嗓音给吸引住,许是因为诗中所描述的分离情景,让她心有戚戚焉,总之月皎兮再也管不住自己脚步的踱出树林,来到浣纱溪畔,并在浣纱石上,看见哼曲的人影。
那是个看来和她年纪相仿,身着黄衫的明眸皓齿少女。
少女头上盘梳着俏丽双髻,肤色或许不如月皎兮白皙,却自有一股生命力满满的动人神采。
还有少女的双眸,又圆又大,里头满载着活灵活现的慧黠,乍看下,实在很难和她方才所听见的含愁嗓音,联想在一起。
“我终于瞧见你了!”
明明是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少女却在月皎兮出现后,停下了哼曲,眯眸站起,拍去臀上泥屑,轻轻几个小跳跃,由溪石跳到月皎兮面前。
少女的话让月皎兮满心迷惘,“姑娘……知道我?”
“久仰大名,吴越国的相府千金。”
少女边回答,那双既显慧黠又显锐利的眼眸,来回地在月皎兮身上梭巡研究。
“那么……我该知道姑娘吗?”
“你觉得呢?”少女目光含讽地与她四目交接,“当我们爱着的,是同一个男人的时候。”
月皎兮震惊,“你是我相公的……”
“旧情人?!”少女坦然无所谓地帮她把话接完,也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这种说法倒也没错,在你还没出现前,我确实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虽然面色泛白,虽然心口冒酸,但月皎兮仍强持镇定,不想让对方瞧出她的难受,但她总算知道了眼前少女会出现的原因了。
别怕!月皎兮,她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只不过是个得不着她家相公,上门来挑衅的女子,她才是他最后的选择,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她不用怕她的。
虽然心底直叫自己别怕,但月皎兮已管不住自己的脚,神色不安地转身往小屋的方向走去,一心只想维护住她那和平美好的小小世界。
“怎么这样就想逃走了?月皎兮。”少女小碎步追过来,伸臂挡在她面前,讥诮的开口,“你连多听点有关于你那男人的事情的勇气都没有吗?”
“口说无凭,我不信你!”
月皎兮难得会在人前失态,但此时的她没办法不这样,她用力推开少女,一心只想躲回她的小屋里。
“口说无凭?”少女哼哼笑着,“我们共同的男人叫天骧游,天地无所畏的天,马行千里、疾行昂首的骧,天地任我邀游的游,他左脚板上有七颗痣……”
“这个谁都知道!”月皎兮转过头来,忍不住出声反驳。
“是吗?”少女依旧有恃无恐地微笑,“那么他右边大腿上的三条刀疤,背腹部的紫色斑点胎记,以及他左胸第三根肋骨下的咬痕呢?”
“那才不是什么咬痕呢……”
愈听心愈慌的月皎兮,再次大声反驳。
“那是他到山里砍柴时,让斧头给误伤的疤痕。”当时在床上两人情深缱绻时,他是这么告诉好奇摩挲疤痕问的她的。
“他当然要这么说了……”少女依旧微笑,却笑得有些邪恶,“他怎么敢告诉你实情,说那是他被一个女人用她的利牙所留下的戳记呢?”
边说话,少女边笑咧着生有一对可爱小虎牙的檀口。
“记得下回和他在床上温存时,多留意一下那道疤,如果是斧伤就肯定会伤口整齐,但若是牙印呢。痕迹就会有些凹凸不平了,还是你需要我找个东西留个牙印给你,好让你带回去验证比较,然后亲口质问他?”
“如果那伤疤……真是你留下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话时月皎兮心头一片空荡,少女没有骗她,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疤痕……确实是个牙印!
所以说是他。……欺骗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敢直说?
为什么不敢说那是被人给咬伤的呢?因为咬伤他的人,仍在他心底占有特殊位置,是以就连那人的存在,他都不想让妻子知道?
猜疑是一颗情人之间最易着床生芽的种子,尤其当情人不在身边的时候。
少女哼了一口气,“因为我有点傻气,就像我方才吟的诗一样,担心来世再相逢时两人已认不出彼此,所以任性地想在他身上强留个印记。”
“而他也……任由着你?”
心底又是空荡又是酸涩,月皎兮已弄不懂自己干嘛不快走开,干嘛要好奇,又干嘛非要追问下去让自己难受。
“那当然啰!”少女自信满满地笑容甜蜜,“自我和他相识至今,他从没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他或许对别人吝苛,却是永远任我予取予求。”
月皎兮心头生苦,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在想宠一个女人时,有多么慷慨。
“但无论他曾经让你如何的予取予求……”月皎兮虽然性喜和平,但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采取反击,“最后他仍是选择了我,不是吗?”
“哼!如果你以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足因为你这个人,那你就错了,这个男人有多爱钱你不该不知道,月皎兮呀月皎兮,你实在是应该要感谢你那当丞相的父亲。”
“你骗人!我不信!他虽然爱钱如命,却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去挣的,他甚至有机会向吴越王索求大笔财富,但他什么都不要,他只向我爹要了我!”
“说你天真你还不信,不管他再怎么爱钱,男人的尊严总得先顾,先把你哄上手,日后想要什么还会困难吗?其实除了钱之外,还有更要紧的一点……”
少女美眸中绽射出猫似的诡芒。
“他那人除了爱钱外还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不愿意输,他是在你的婚礼上把你给夺走的不是吗?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时而对你亲近,时而却又疏离,你对他好时他冷淡,你想摆脱他时他又急着亲近你,好像是在戏要着你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