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没有资格?”月出岗暴眺如雷,口水狂喷地怒声唾骂,“我既然生得出你这孽障来,就有打你的权力。”
“你没有!”
冷冷眸光终于稍微离开新娘子,如寒箭般地往月出岗射去。
“因为你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我也不是你的儿子月皓阳,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我自己,我是天骧游。”
“你在胡说什么?”
震怒加上惊吓,若非一旁的月皓明赶紧来搀扶,月出岗恐怕已继妻子之后,晕厥在当场。
“我说,我并不是你那个当年被送往乌龙观的儿子,只是很巧合地和他在同一日被丢弃在观门前,又很巧合地戴着他的羊脂白玉观音信物,而我之所以会同意假冒月家长子,只是为了要保住那两个当年没有照顾好你儿子的废物!”
天骧游将手举起,清脆弹了下指,下一刻众人看见了两个人,磨磨蹭蹭地由门外踱入。
那是两个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好就让天骧游给拎来,一瘦一畔、一长髯一光头的道士,正是乌龙观里的仁义道长及仁慈道长。
“如果我说的话你不相信,你大可去问他们,因为他们正是罪魁祸首!”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他不是?他真的不是我的儿子?”
眼神凄楚惶然,月出岗茫茫然地转身问向仁慈,心口有着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猛然袭上。
如果先前不曾有过热烈的期望,此时就不会捱受希望幻灭时的伤痛了。
在先前的二十四年里,他原已对这孩子的存在或寻回不抱任何指望,没想到上天垂怜,让这孩子再度有了消息,并重新回到他身旁,但现在他却听到了他说他……说他并不是他的儿子?!他不是?!
眼见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仁慈只好硬着头皮点头,“这是真的,游儿他……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如果你还是不肯信……”
为了让月出岗彻底死心,天骧游索性当众脱去左脚上的靴子,在人前抬高生着犹如北斗七星般七颗痣的脚板。
“哪,看清楚点,我的脚板上长了这么多痣,你儿子有吗?只能怪你们当初让失而复得的情绪给冲晕了头,人家说什么都信,连验个‘货’都没有。”
这下子月出岗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皓阳一出生后就让接生婆抱给他看了,他的儿子脚板上并没有痣。
“那么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紧紧钳住仁慈手臂,月出岗疯狂摇晃,“你跟我说,那我的儿子呢?我那苦命的儿子呢?”
“你的儿子死了!”
冰冷回答的是天骧游,他神色漠然地扯开月出岗紧揪着仁慈的手。
“这事你们有错,错在当年没看好孩子,让人给扔到乌龙观前;我师父们也有错,错在没有照顾好他,让他早夭丧命。但你早先已认定你儿子已死了二十四年,为什么不继续这样认定下去?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
“什么叫做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
月出岗本是个极爱面子又讲道理的读书人,但那太过尖锐沉重的丧子之痛,让他彻底地失控。
“皓阳是真真实实地被生下来过,也是真真实实地曾经存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可能假装一切不曾发生过?”
“他是‘曾经’存在过没有错,却只存在了一个月……”天骧游漠然提醒他,“那是他的命。”
“不!这不该是皓阳的命!一定是你们……”月出岗再度伸手揪住仁慈,怒吼道:“是你们害死他的!是你们害死他的!我要你们对我儿子的死扛起责任!我要你们乌龙观为他的死付出代价!你们这群骗子!我要叫人把你们全都关起来论罪,我要派人烧了你们的道观,我要为皓阳报仇报……我要……”
“我要你安静下来!”
天骧游以威严冷嗓喝住了月出岗的失控,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金牌,再将眼神投往坐在主桌席上,早已让这一切给看呆了的吴越王。
“正好王也在场,草民想请问王,当初赠我的这枚金牌叫什么?”
“叫……叫……”被点到名的吴越王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叫‘免责金牌’。”
“那么草民请问王,这块牌子的作用是什么?”
吴越王又是一记不自在的轻咳,“是指有这块金牌的人,能够拥有犯错一次却不需接受任何罪责刑罚的权力。”
“感谢王记得这么清楚。”
天骧游淡然地朝吴越王方向领首施礼。
“所以草民拿这块牌子来请求月丞相,原谅我师父们护幼不力,以及我为了师父们而冒充相府大少爷的错,应该是会被接受的吧。”
现场气氛死寂了半晌,直到吴越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月出岗开口了。
“月丞相,孤王当时并不知道你与乌龙观竟有这一段曲折,也不知道他当时素这金牌为的竟是这个原因,但……君无戏言,那金牌是孤王赏给他,也是孤王给了他权力的,还请你看在孤王的面子上就……就别再追究此事了吧。”
听见这话,犹遭五雷轰顶的月出岗,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是他的王,他最尊敬且必须效忠的王!
而那是王所给的金牌!
他是人家的臣子,为人臣者,忠君为上,如果连他的王都这么说了。说要他选择原谅,说要他放弃复仇,他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但如果月出岗以为,放弃为子报仇的念头已经是他今日最大的损失了,那他可就错了。
在看见月出岗垂首认命了后,天骧游又从怀里取出另一块金牌。
“至于这一块,王应该也还有印象吧,这块叫做‘索求金牌’意思就是只要我拿着这块牌子,就能够拥有向吴越国臣民,索求一物的权力,这两块牌子都代表着王的亲口圣谕,只要是吴越国人,就都必须遵从……”说到这里,他将询问眼神调往了吴越王,“草民没有记错吧?”
吴越王面色不安地犹豫点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这会儿又想要素些什么更让他觉得为难的东西了。
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都怪自己实在是太欣赏这年轻人的本事,又太觊觎他答应要献给他的吴越国未来经济蓝图了,只是不好意思,委屈了他的丞相。
“草民早已经想好……”
天骧游将那块索求金牌搁在已成痴呆状,脸上写着万念俱灰的月出岗掌上,并在进屋这么久后,首度绽露出俊魅且带着点邪气的笑容。
“月丞相,我要你的女儿!”
第八章
我要你的女儿?
我要你的女儿!
原已万念俱灰,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失去儿子伤口的月出岗,再度燃起胸中熊熊怒火。
你听听!你瞧瞧!听那小子狂妄言词,瞧那小子志在必得的表情!
没有拜托恳求,没有深情誓语,他就像是到市集里去买菜的客人,看上了一只母鸡,然后对着卖鸡的贩子,说他要那只母鸡。
可他的女儿不是母鸡、不是物品,那是他疼宠了十七年的心肝宝贝呀!
“你想都别想……”月出岗愤怒得手指微颤,咆哮骂人,“我月出岗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骗子!”
天骧游没说话只是冷笑,伸手将交给月出岗的索求金牌高高举起,并斜睐了眼表情写满尴尬的吴越王。
吴越王先是低头思忖了片刻,接着再将脸抬高,此时他脸上已转成了热呼呼的笑,超身离开座位步向月出岗。
“月丞相哪,这事孤王可得来讲几句公道话了,归根究底算起来,你长子的那笔帐该算在他师父身上,与这年轻人无关,他之所以会去顶替,也无非是出自于对师尊的一片孝心,你若要因此而说他是个骗子,就有些不公平了……”
安慰地拍了拍那颓丧着肩,神色萎顿的老臣,吴越王继续游说。
“凡事呢,都要往好的地方想,这年轻人是个商界奇才,人又生得好看,能够拥有一个如此让人骄傲的女婿半子,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听见这话,早已隐忍了好久的荣太师,终于忍不住要吭气了。
“可王,微臣的犬子也是个出色人物……”
回头一瞪,吴越王瞪住了荣太师尚未出口的话。
你想找死呀!
我管你儿子是个人物还是废物,既然他手上没有我所发出的索求金牌那就毫无用处,你儿子我日后自会找个名门淑媛来配给他,你若敢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麻烦,日后就等着被剥皮吧。
荣太师看出了吴越王眼中的警告,即便心头满是不服气,也只能低下头在心底咕哝,吃下这记闷亏。
听了吴越王的话,知道自己就连将宝贝女儿嫁给谁的权力都没有了时,悲从中来的月出岗,忍不住趴在吴越王肩头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别伤心了!”
吴越王除了安慰外无计可施,谁让那块金牌是他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