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兮没吭声,却忍不住在心里说了!
那是……因为你刚刚说了伤人的话呀!
那是……因为不管我怎么对你好,你就是非要找点碴来让我难受!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又为什么每回都要在我已伤透了心,下定决心要远离你、要避免再受伤的时候,却又偏偏回过头来紧捉住我,不肯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
看我难受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我知道我不该偷偷喜欢你,我也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也一直努力想当个好妹妹,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月皎兮眸底布满水雾,虽忍住了话,却无法忍住眼神不做出如此控诉。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压根没理会她的任何控诉,风卷残云般地快扫着眼前的食物。
但没抬头并不代表他没感觉,她的困惑和委屈他都收到了,却是无能为力。
别说她弄不懂了,就连他自己也没弄懂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真的,连他自己也愈来愈迷惑了。
第六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翠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绣棚前发呆了一整个下午的小姐。
窗外飞过一双翩翩彩蝶,没入小姐眼里。
隔壁院里传来两个因为工作分配不均的长工的对骂,没入小姐耳里。
就连她捧在手里、站在小姐跟前好一阵子的香菇鸡汤,也没被嗅进小姐鼻里。
眼前小姐的表情就像佛家所云的“四大皆空”。
空空空空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让她家小姐像座石雕像地坐在那里。
“小姐!”翠儿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若是绣累了就先歇歇吧,别难为自己了。”
虽说小姐眼前的绣棚在经过一个下午的努力,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是因为没灵感吧。翠儿帮小姐想借口。
要不跟着绣师学了三年苏绣的小姐,她的作品就连她师傅都自叹弗如,还让老爷献给吴越王,让他拿去当成贡品进贡给中原皇帝,又怎么会在过了一个下午后,却绣不出半点东西?
她最爱看小姐刺绣时的模样了。
专注凝美,像尊雍容自在的观世音菩萨,美眸里有神采,作品里有光彩。
小姐有幅“水中石”,竟能捕捉到石头落入水时的刹那光影,绣品上的水波纹路由内往外浅浅扩张,水面藉由不同色的绣线,自有生命般地静谧波动。
此外,小姐还有幅更让她着迷的“猫儿”。
那猫的身体看起来就如同真猫似地毛蓬柔软,眼睛也仿佛有着生命似地静静瞅着人,瞧得人心慌,像是担心它会趁人不注意时,跳出了绣布。
一唤再唤没动静,无可奈何的翠儿只好放下手上汤盅,往小姐身前靠过去。
因为小姐脾气好,主仆二人向来在人后没啥分际,小姐向来也会纵容她的放肆,于是眼见唤不醒人,她便索性伸手去推人了。
“小姐,你最近是怎么回事?饭,你吃不下,觉,你睡不好,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心魂,老是恍神,瘦得像是风吹了就会跑,就连最爱的刺绣也勾不起你的兴趣……”
摇了半天没得着回应,翠儿故作恼怨地小手抆腰,想激月皎号开口。
“喊了半天不理人,怎么?是瞧不起翠儿只是个丫鬟,所以懒得理会?你若再这样我……咦?呃……唉!别别别……小姐,小姐,算了、算了,你当翠儿啥都没说,当翠儿是只吵死人的臭乌鸦,不说话就算了,你可别用这种方式来回翠儿呀……”
是的,她家小姐终于有回应了。
她用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滴地无声淌落在绣棚上,濡湿了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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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伏在月出苑檐上往屋内窥伺的天骧游,无力地将掀起的瓦片放回原位,在檐上转身躺平,将手枕在脑后,双目无神地瞧着天际。
他唇畔出现了一抹讥诮冷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就快要把她给害死了。
这已经是不知第几回了,他瞧见了她的泪水。
也不知是第几回了,他让她的泪水给揪扯得心痛。
自从月出岗下令,不许她再抛头露面到铺子去后,现在都改成是柔儿在服侍他,皎兮会先在家里为他打点妥当一切,再托柔儿为他带去。
他依旧能够享用她对他的好,只是两人不必再碰面,也不必再互相折磨了。
他原想着这样也好,两人减少见面机会,久而久之那股存在子两人之间的强烈吸引力自会逐渐减低,甚至是消失不见。
但一天、两天他还忍得住,第三天起他就开始如坐针毡了。
他根本定不下心思来听客人说话,也挤不出灵感来为客人解决问题。
他甚至有几回将在竹帘后方忙碌着的丫鬟,幻想成了是她,然后再在兴匆匆地冲去掀帘后,大失所望。
最后再也坐不住的他,只好在匆匆打发走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可怜客人后,偷偷摸摸地奔回月家来看她。
不看还好,一看更糟,他看见她的失魂落魄,看见她不自觉滴落的泪水,还看见她三不五时小心翼翼,捧握在掌心里的石头和小黄花。
那个她答应月神娘娘说要交出去,却又反悔私藏着,他送给她的东西。
于是他知道了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她依旧是喜欢着他的。
于是他也知道了虽然他一再抗拒,却依旧是无法将她逐出心房。
他甚至无法坦然地、大声地重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再美的女色也兑不了金元宝。
因为她并非寻常女色,她是月皎兮,那个首度让他尝到了何谓心动的女子。
心动难以抗拒,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段待在相府的时间里,他挣到了不少钱,也赢得了不少肯定。
就连原是对他不太爱搭理的月家二少爷月皓明,也都在他帮他的艺坊解决了纠缠月余的合同问题,帮他保住了一批珍贵的佛经雕版后,彻底对他心悦诚服,真心真意地喊他大哥。
他向来自负绝顶聪明,也向来相信天底下没什么难题是能够难得倒他的,但是现在,他头一回栽了跟头,知道在这世上还是有着他无法解决的难题,那就是——爱!
心动难以抗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或许,是他该想想除了抗拒外的另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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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月出岗,才一进殿就让坐在案桌后的吴越王给一个拍案,吓得伏倒在地。
“大胆月出岗!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启禀王上!”跪在地上的月出岗,匍匐着身躯又惶又颤的磕头。“臣不知!臣真的不知犯了何罪!还请王明察!请王勿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了对王忠贞不二的微臣。”
案桌后爆出了长串大笑。
“够了,月丞相,起来吧,孤王不过吓吓你罢了,干吗那么不禁吓?”
伏在地上的月出岗先抬头觑了眼前方,在确定了他的王是真心在笑,而非冷笑讽刺时,才敢暗暗摸汗,狼狈起身。
古语有明训,伴君如伴虎啊!
是以即使是他这为官已大半生涯的官场老鸟,还是禁不起吓,不仅是怕触怒君颜,人头落地,更怕的是全家株连遭殃啊!
“可虽说是吓吓你,但……”吴越王敛起笑意,一手捏着下巴,面色微现不豫,“孤王还真有事要怪罪你。”
“恕微臣愚昧,请王明示!”鞠躬哈腰,月出岗话说得诚惶诚恐。
“听说你失踪多年的长子,已于日前寻回?”
“是的,难道王就是为了微臣没禀告您这件事情而生气?”
“你一家团圆是好事,孤王只会为你高兴怎么会生气,我要怪的是你何以始终没带他来见孤王?”
“王有所不知……”月出岗无奈地拾起一张苦瓜脸,“犬子……犬子实是登不得台面。”他只好再搬出这句老掉牙的推辞。
“登不得台面?”吴越王打鼻子哼了一声,手指正膝头上不耐地敲打。“月丞相是真的太谦虚了,还是当孤王的耳朵是关上的,听不见城内近日对那名闻遐迩的商疗馆老板的议论?”
“王!”月出岗急惶惶地再度跪倒叩头,“臣知错!臣不该纵由这孩子瞎胡闹,扰乱了黎民视听,破坏了社会安宁……”
“够了、够了,起来吧。”
在月出岗搬出更多的自责之前,吴越王受不了地喊停。
“你根本没弄懂孤王的意思,孤王是在赞美你的儿子而不是责备,听说他已成功地让不少小铺,在经过他的指点后转亏为盈,甚至是大发利市。你明明知道咱们已与吴国暂止干戈,正是该致力于振作全国经济之时,而这样的一个经商奇才你却私藏着不让孤王见识,难道孤王还不该怪你吗?”
咦?呃!啥?!
闻言,吓退了好几步的月出岗,原还当他的王是在说笑,直到发现怎样也无法在王脸上寻出玩笑表情时,才终于不得不信了他的王,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