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也一直以为自己够坚强,足以面对任何状况,但是像这样把伤口赤裸裸地摊在他眼前,却让她觉得自己好无力,连准备好的自信都跟着消失了。
身后的裴羿,双眉紧锁,心痛的程度不亚于她肉体所受的创伤,每抹一点药,他的心就像淌血似的抽痛,几乎要憋住好几口气,才能稳住手,完成每个动作。
他痛恨替她包扎伤口,更气愤她不懂保护自己,被人打成这样——如此明显、狠毒的人为暴力,她却还不肯吐露半点实情,到底想为谁脱罪?
上完药,她拉拢敞开的领口,坐正身子。
“我真的没事,这点伤很快就会好的。”这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只要上个药,再好好休息、推揉个几天,真的不碍事。
裴羿眸中的火焰不减反增,隐忍地问道:“这一定不是你第一次被打吧?”否则她怎能如此熟悉的断定。
她一时语塞,脑袋里找不到弯可拐。
他凝视着她沉静的脸,幽深的眼底掺杂着愤怒与痛苦,以及更多无奈。
“对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他倦怠地问道,心里的失望溢于言表,因为她的隐瞒正代表着对他的不信任。
他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从来都不懂得如何讨好一个女人,但这段日子他真的已经在努力学习当一个称职的丈夫,用自己的方法拙劣的表达心中的爱意。关心她比自己多、在意她比工作多,试着了解她的感受、解读她的心思……他看得出来她明明也喜欢他,深受他的吸引,却不懂她为何不肯进一步面对、接受这份感情。
难道他的付出、关心就得不到她的半点认同吗?
“我不是存心要瞒你,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凡事被蒙在鼓里,并不会让我感到心安。”他沙哑地说,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她的倔强而动怒。
他的担忧和心疼全写在那双充满感情的眼里,将她的心绞得好紧、好痛。
因为察觉到自己对他日渐加深的爱意,她的内心也一直承受着沉重的压力,特别是想到必须对他坦白一切的这一刻,心更是拧得难受。
裴羿注意到她不自觉松开的手,立刻又拿起冰凉的毛巾,继续按敷在她红肿的脸颊上。
她凝视着他,扯开一抹勉强的笑容,拉下他的手。“不要再对我好了,我怕你会后悔这么做过。”
这些日子里裴羿的改变、付出,她全都看在眼里,虽然多数时候他仍然专制又霸道,还带了点不讲理的无赖,但她依旧感受到了他的用心,知道他是爱她、宠她的。
然而在感动的同时,她却更希望他不要对她这么好,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处处找她麻烦又爱无端刁难她的混蛋,现在她的心一定不会这么痛……
“是我妈……因为我拒绝替家里向你开口要钱,所以她一时气不过,才会动手。”她平静地坦白。
“她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这么重的毒手?!”他惊讶得瞪大眼,虽然心中也猜到可能是她家人动的手,但他真没料到他们竟然寡情重利到这等地步。
“其实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是我爸的……私生女。”她苦涩地说出这个她背负了二十几年的“罪名”,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这身伤的确是陈素云动的手,当夏静言坚定地回绝她所提出的要求,并表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帮她向裴羿开口要一毛钱的时候,陈素云简直像突然发疯似的朝她尖声叫骂、拳打脚踢、拉扯她的头发……
过去她每次动手打人,总会为了顾及颜面,而处罚在衣裙能遮盖住的范围内,但今天她真是气昏了头,才会在她脸上留下那么明显的一个巴掌印,教她想遮也遮不住。
第9章(2)
“你说什么?”裴羿轻皱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一直是夏家最大的秘密,因为怕丢脸,所以绝不容许被提起。”她的存在,犹如一个见不得光的污点,尤其对陈素云而言,她母亲是介入她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则是丈夫背叛婚姻、对她不忠的直接“证据”,她当然没有理由善待这个私生女,对她恨之入骨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对陈素云同意在她丧母后收留她而心存感恩,至少她有吃有住,不至于流落街头、挨饿受冻,因此她对陈素云是能忍则忍,几乎是照单全收的逆来顺受,也算是为亲生母亲所做的一点弥补。
“但我从没想过要刻意对你隐瞒自己的身世,当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时,我就想过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所以之前才会到公司去找你。”
“是吗?你特地去公司找我,不是为了急着跟我要钱?”他的语气平稳,但这份怀疑却刺痛她的心。
“当然不是!我就是怕他们会借着我的名义或这层婚姻关系去跟你要钱,所以才想早一步去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拿钱,真的没有。”那天她本来想趁着到公司送文件的机会,向他坦承自己的身世,并且表明自己绝不会跟他要任何一毛钱,甚至他若为此想跟她离婚,她也没有第二句话。
“为什么不?如果你开口,或许我真的会再给你一大笔钱。”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更不会替任何人开口向你乞讨!”她激动得提高音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看她,难道这些日子他对她表现出的“喜欢”里就没包括一点信任吗?
“的确……我没有光彩的身世,也不具备大家闺秀的优雅气质,因为我虽然从小就被接回夏家认祖归宗,却始终对那些繁文耨节适应不良,充其量只能在人前装装样子,摆出一副温柔乖巧又善解人意的模样,但其实我在夏家一直都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唯一做过最令他们满意的事,可能就是答应嫁给你,让公司暂时免于倒闭的危机。”她凄凉地自嘲。
夏静言心里非常清楚夏家虽然收留她,却从未真正接纳过她,除了亲生父亲的漠视,她还得忍受全家人对她的鄙视及敌意,对他们来说,她的存在只是夏建华背叛婚姻、不忠于妻子的可耻证据,以及代母受罪的出气筒。
“但尽管如此,我也有我的尊严,也懂得什么叫作诚信。既然你已经遵照当初的约定付过一笔钱了,那么往后不管是我或夏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权再利用这桩婚姻跟你多要一分一毫,关于这点,我说到做到,请你大可放心。”虽然她同意出卖自己的婚姻,但并不表示她就得一辈子当夏家的摇钱树。
裴羿仅是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沉默着,像在估量她话中有多少可信度。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她垂下眼帘,暂时逃避他眼中的冷漠与怀疑。“如果你还是觉得我对你另有所图,或者觉得以我这样的身世根本配不上你,我可以马上跟你签字离婚,远离你的视线,不过……你给我爸的那笔钱,我可能没有能力替他们偿还,因为我的存款本来就不多——”她忍着心痛,硬是挤出轻松的笑容,打算面对预料中最坏的局面。
不料一抬头,却发现他的表情比刚才阴冷,眼神也更加锐利。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全给你也可以,我还有几件珠宝首饰……我没骗你,我真的只有这些了。”她在夏家虽然有吃有住,但在其他物质方面,却远不如另外两个女儿来得优渥,不仅常捡她们穿用过的衣服、饰品,连结婚时配戴的首饰也是她们买了几年都未配戴过,如今又嫌款式退流行的珠宝。
所以,就算她倾其所有,也没有能力替夏家偿还那一大笔鉅款。
裴羿握紧拳头,紧盯着她,恨不得掐死她脑袋里那点愚蠢又多余的善良。
这女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如果她与夏家的关系真如她所说的糟糕,而他又选在此时跟她离婚,那么夏家那对见钱眼开的势利夫妻,恐怕也不会再继续收留失去利用价值的她,到时候她连生活都有问题了,居然还有闲功夫想到要替他们偿还那笔她根本没花上半毛钱的鉅款?
回想当初她曾企图逃跑的那一夜,想必也不是为了躲回夏家寻求庇护和协助……依他现在对她的了解,存款不多又涉世未深的她恐怕只是冲动的想逃离他的身边而已,根本就没考虑到一个女人只身闯入这片都市丛林的危险性,尤其是她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要是引来心怀不轨的恶狼,八成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倒是为自己及时阻止她的逃跑计划而松了口气。
而现在,还有一件令他挂心的事必须弄清楚——
“你说你不要钱,也没想过要对我隐瞒你的身世,那天去公司是为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向我坦白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