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
“血栓,那是很少见的情形,血块堵住接近心脏的血管,当我出手术房,告诉亲属噩耗时,她的丈夫崩溃了,喜事成丧事,他得到一个新生命,却失去挚爱。他嚎啕大哭,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曲央红了眼,酸气窜在鼻翼闻。
“不是你的错。”
“谁的错?产妇做错什么,怎么惩罚她看不见孩子长大?”
谁都没错,怎么一群没犯错的人集合一起,竞发生错误结局。
他捧起她的头,亲亲她额际,再将她勾回怀里。他不是浪漫男人,不懂得如何安慰女生,只能依循本能,提供最基础的体温。
“谢谢。”软软声音带了呢语,她喜欢他的怀抱。
“谢我什么?”声音太软,不像她,纪骧低头看她,看见她半眯眼,红红的眼眶褪去红颜色。
“你的身体比电毯更好用。”她靠他,更近一点点。
“把你的寒冷驱逐了?”
“嗯,它们怕你的冷脸,一山还有一山高、一冷还有一冷寒,你接近,它们全部移居南极。”
轻浅笑开,曲央佩服自己,在他怀里居然没有脸红心跳,也没有结巴得说不出半句话。
“那么好用?”
“对,在你身边四季如春,下次你到哪里,我都要跟你去。”这话露了骨,她有点后悔,怕他胡乱联想。
纪骧并没有,只当那是病人的昏话。
“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哪有。”
“你说今天碰到‘两件’难过的Case。”他要她把难过吐尽。
想起来了,微微上翘的嘴角又往下沉。“前几天,急诊室送来一个孕妇,她怀孕八个半月了,要紧急进行剖腹产。”
“情况很严重?”
“她发现丈夫外遇,气得喝盐酸自杀。她意识清楚,盐酸灼伤她的食道,她痛得全身蜷曲,当时状况很不好,耳鼻喉科医师和妇产科医师同时进行手术,幸好小婴儿平安没事,是个男孩,未足月,才两千两百克。
医生评估,妈妈的食道即使做了重建,也不敢保证她能正常说话。产妇清醒后,护士好心替她抱来小孩,她不看,满眼怨恨,那不关婴儿的事啊,他又没做错。”
又一个没做错,没错的人碰上错的事,他替小婴儿忧心。
“直到今天,产妇住院第五天,她的丈夫才来医院,她写纸条骗丈夫说孩子死了,她丈夫头也不回离开,他到医院只是为了看小孩。”
曲央以为婚姻里没有爱情,至少有责任,没想到,他根本不愿负担责任,碰到这样的男人,她怎能用生命赌丈夫回头?
“然后呢?”
“下午,她爬到医院顶楼,从上面往下跳。那时我刚好要回家,砰,好大声响,我回头,看见她躺在血泊中间。”
说到这里,曲央浑身发抖,亲眼目睹女人的不平,看鲜血染红柏油路面,死者的眼睛不肯紧闭,她怒目向天,想对谁抗议?
“别怕。”
“我知道她很恨。”当时,曲央盯住她的眼,被下诅咒似地,动弹不得。
“她不该恨,那种男人不值得她付出一切。”
“不管再好的男人,都不值得拿命换,对不?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对不?亲情友情重要、责任义务重要,连事业都可以占据生命一部分,她不该只看见爱情,她该看看她的儿子在保温箱里,如何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她应到癌症病房里,看看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患者,是如何向老天争取生存权。”
“你是对的。她不应该死,她有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得精彩,却愚笨得选择结束自己:前面猝死的那位产妇,她想找千百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却没有机会,这世界……公平太稀少。”
“主任医师说,行医越久,他越觉得自己没有救人本领。他说,只是上帝藉由他的手,选择让谁留下、让谁走。”
“我以为医学是门最科学的学问。”
“之前,我是这样确定的,现在,我不认为了。”
“别悲观、也别否决自己,就算真是上天透过你的手选择谁走谁留,你也要有一双有能力的手才行,总不能上帝要留下的人,你一口气统统把他们送走,”他抓起她的手审视,很细、很白,明明是娇嫩纤弱,偏偏能干到不行。
曲央笑了,纪氏幽默让她窝心。
“谢谢你,有你倾听,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是回报,她不也耐心听他这个不擅长表达的男人吐尽心声。
“轮到你。”曲央说。
“轮到我什么?”
“我说了两个故事,轮到你说两件事。”
每次她都用这招拐他说话。
“好,第一件,子翔的效率吓人,才几天就找到一整票经营和设计人材。“时尚”再两个星期要开张了,你相不相信萧经理说的?以时尚的规模,他保证在三个月内拿下五百万的营业额。可能吗?台湾女人消费力这么高?不过,那不重要,重点是芃芃有事可做、心情好多了,你不觉得最近……”
突地,他发觉曲央没动静,低头,才发觉她睡着了。
莞尔,都困得想睡了,还要勉强自己听完他的两件事?这个女人,要怎么说她?
他没抱她回房间,只是挪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抱入怀内。
心事未说完,纪骧想找人分享,曲央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尤其后面这件,曲央清醒时不能说,睡着了才适合当听众。
“我们打算告诉义父,不再接新任务,这工作虽然收入优渥,但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这对婚姻家庭来说,多少有阴影。一切顺利的话,我和子翔要正式向芃芃表明心意,不管她选择两人当中的哪一个,我们都会祝福对方。
他对她说的话,字字句句真心。
第5章(1)
时尚开幕前两天,子翔和纪骧、曲央在客厅里积极讨论。
曲央一手包办和开幕拜拜有关的事宜,子翔放下身段当公关,纪骧屈就蹲进收银台,帮忙收银员开发票、包装。
芃芃呢?她被分派的工作是——穿得美美、四处走动And微笑。
“萧经理对江采衣的设计很有信心,他夸口在两年内,开设十间以上的分店。”子翔得意说。
江采衣是国内年轻一辈的设计师,她的作品常在各种比赛中脱颖而出,她有才华,却总被老一代压榨,是萧经理慧眼独具,发掘她。
“你花大钱挖角,设计师、经理、企划……每个都是业界叫得出名字的,这种黄金组合再做不出成绩,未免太奇怪。”曲央说。
分明不关她的事,她应该一回家就直接躺上床,但每次纪骧的热烈邀请,都把她的瞌睡虫踢进北极。
然后再一个不小心,她把相关资料看仔细后,提出几个精辟想法,让萧经理竖起大拇指,直问她肯不肯加入经营团队,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有经商才能。
“芃芃对于时尚的开幕很期待。”纪骧说。
“恭喜,希望这份工作能让芃芃长大。”
曲央想衷心恭喜纪骧,然更真实的是胸口的隐隐作痛,她无从解释心绪,不过,痛惯了,疼痛变得容易承受。
“央央,你真不考虑加入?数钞票一定比切尸体来得有趣。”子翔说。
什么烂比喻?曲央横他一眼。“可惜,我比较喜欢分解尸身。”
“你喜欢闻福马林,不爱时尚店里的高级香水?”子翔又挑衅。
“没错,我个人有特殊嗜好。”曲央皮笑肉不笑,她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为了他姣好外貌?在她看来,纪骧诚恳正直多了。
“别勉强央央,她花那么多年工夫念书,不该功亏一篑。”纪骧支持她。
“还是纪骧有人性,要……”
曲央话被开门声截断,兴奋难抑的芃芃冲进来,二话不说,搂住曲央的脖子又叫又跳。
“高兴什么?”芃芃的好心情同时带动两个男人的笑脸。
“你看到新店面?”纪骧猜。
“不对,我要结婚了,吕捷要娶我,他终于肯娶我。结婚结婚结婚……啊……我要结婚……”芃芃手舞足蹈。
热烈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子翔变脸,纪骧沉默,曲央忧心地望过纪骧。
很难过是吗?这种失落感她懂,她和他一样追逐无望爱情,一样注定伤怀。
“芃芃,你和吕捷不是很久没联络?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终生托付给这种人,未免太危险。”曲央说。
她舍不得纪骧伤痛,决心跳出来为他护卫爱情,这种作法很蠢,她懂,真的懂,可是怎么办?在爱情面前,她当不了聪明女人。
“你不要误会他,是经纪人阻止我们交往,他换掉吕捷的手机、不接我的电话,但吕捷一回台湾马上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这段时间我有多惨,还告诉他,他马上要当爸爸了,他好高兴,说要马上来接我,还说要和我结婚,我要结婚,结婚,耶!”
芃芃越快乐,子翔和纪骧就越愤怒,理智和情感在胸口搏斗,可惜他们的痛苦落不进芃芃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