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见你夫君?”步无忌心想,毕竟她是有夫之妇,如此单独照顾他实有不便。
陆采衣沉默了会儿后才淡淡地道:“我是被丈夫休离的下堂妻。”
步无忌一愣。瞧她谈吐温和有礼,举止间充满大家闺秀的风范,怎么会被休离?莫非是无子?
“你是犯了什么错?”他语带试探。
“步爷,很抱歉,这是我的私事。”陆采衣绷着脸,冷淡的回应。这话由他问起着实可笑,虽然他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是他。
步无忌也知道这种话他本就不该多问,连忙道:“我别无他意,只是好奇罢了。”
不想再谈休离之事,况且那也是前尘往事,陆采衣止住话题,道:“步爷,你先歇息吧。”端着空碗,走了几步,她停下步伐,微微侧过身,望着脸色苍白的他,“你昏迷了三日,一定饿了,待会儿我会端碗粥过来。”
“让你费心了。”
“相逢既是有缘,既然你会晕倒在这儿,也算是缘分。”顿了顿,陆采衣又道:“你住哪儿?要不要我请人到你府上报讯?”最好步府的人能够马上派人接走他,那会更好。
步无忌思忖了会儿,“暂且不必,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行踪。”
陆采衣有些讶异。他不回舒适的府邸静养,竟然要待在她这间简陋的竹屋?
“只是,怕会影响你的名节……”人家救了他,他又岂能害她?
陆采衣沉默不语。论理,她不该答应让他留下来,但是,他沉重的表情,像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让向来容易心软的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考虑了一会儿后,她下了决定,“这你不用担心,在水一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十分偏僻,很少有人会来。”
她竟然愿意答应他的要求?这位姑娘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你真的愿意?”步无忌的语气难掩讶异。
“当然。”
“不问原因?”
“问了,你会老实告诉我吗?”
步无忌微笑。若是这一点,她可就猜错了。“我会受伤是遭人暗算,所以我想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是惹上什么人。”
原来是遇上仇家。之前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爹毕竟行商,同业竞争,难免会惹人眼红,一些同行也曾上陆府闹事,何况步府在汴京是商业之舵,树大招风,招来不满之事也是有的。
“步爷,你就安心住下吧。”
“谢过陆大娘。”
陆采衣笑了笑,对步无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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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无忌待在在水一方养伤,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来,他一直想着是谁要杀他。
虽说树大招风,步府的生意蒸蒸日上,惹人眼红嫉妒在所难免,但应该还不至于取他性命,且对于那些合作的商家,他只有让他们多赚些银子,还不曾少给过一文钱。
若不是商场上的纠葛恩怨,那就是仇家,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曾经和什人结下深仇大恨,让对方恨得欲取他性命。
而且这个人心思细密,布下一步又一步的陷阱,诱他踏入。
到了长安后,他才知道陆采蝶并不在那里,想必是黑衣人知道他找陆采蝶甚急,才会放出不实的消息。
“步爷。”这时,房外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请进。”
陆采衣一手端着药,一手推开房门,移步来到床畔,轻声问:“好些了吗?”这句话从他醒来那一刻起,她每见他一回便问一回。
“好很多了。”步无忌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
陆采衣将空碗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步爷,该换药了。”
步无忌瞧着她力图平静的小脸,知道她为他上药时的尴尬。
虽说他是受了伤,但男女有别,且他伤在胸口,每回换药时,他必须脱下上衣,露出胸膛,要一个妇道人家如此看着丈夫以外的男人,的确是难为了她,也于礼不合。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休养了数日,他的身子已恢复许多,为自己换药并不是件难事。
“我来吧。”陆采衣淡淡地道。
“别把我当作病入膏肓的人。”
“不管是重病或者轻伤,你此刻就是病人。”瞧他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一脸兴味的笑容,她觉得奇怪,“步爷?”
“你一点也不怕羞?”他故意这么问,意欲让她知难而退。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看出她是个坚持己见的女子,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就很难改变她的想法和决定,此时亦是如此。
陆采衣粉脸一沉,显得极为严肃。“步爷,请你尊重些。”
步无忌愣了愣。他不怕女人,但是她不怒而威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心惊。
“女人并不可怕,但是……”他顿了顿,看着她因为他的话而不解的扬起眉。“你却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她讶异,该害怕的人是她吧?
“不,应该是说敬重。”
“步爷是堂堂男子汉,我则是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让步爷敬重?”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
步无忌盯着她,不禁莞尔,“若不是我们素昧平生,我会以为自己曾得罪过你。”
他的笑语令陆采衣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泄漏了心中对他的不满。
是啊,这么多年了,她应该学会释然,心中不该再起波涛。
陆采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你的伤早一点痊愈,也可以早一点离开,如果你真对我感到抱歉,那么就请让我为你上药。”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模样犹如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这回步无忌纵然觉得对她不好意思,也只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陆采衣颔首,轻轻的脱下他身上的单衣。当视线接触到他的伤,她的心倏地一揪。
虽然已为他上药数回,但每一回见到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处,她的胸口就会再次翻腾,无法压抑。“若觉得疼,可以说出来。”
“这点伤就喊疼,岂是男子汉?”
“逞强对伤势没有好处。”
“可这攸关男人的自尊。”
陆采衣脸上扬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她停止上药的动作,瞪着那道狰狞的伤口。
如果她的心够狠、够冷、够硬,就应该给这个男人一个教训。
但是,教训了他又如何?对她并没有任何益处。
思及此,陆采衣俐落的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步无忌拉起单衣,望着她收拾药罐的动作半晌,突然开口:“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话说时,她手边仍忙碌着。
“你刚才在想什么?”
收拾的动作一顿,陆采衣抬头望进他那双黝黑如墨的眸子。“步爷有话直说就是。”
“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么的,我觉得你刚才停顿片刻时,好像是想教训我。”
呵,不愧是有着敏锐感觉的大商贾。
陆采衣大方的点头承认,“是有一点。”
“为什么?”
“人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并不是强硬的钢铁。”
“可是你后来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不想自找麻烦。”话落,她端起搁放在托盘上的空碗,转身离开。
他错愕的瞪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没想到他步无忌也会有被女人讽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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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跨院中,月光下,轻脆的歌声伴随着筝音,在黑夜中流泄。
陆采衣脸色冷凝,弹着不该属于她弹的调子。
老实说,自步无忌于在水一方待下后,她的心无法再保持平静,毕竟他曾是他的夫君,纵然他不承认,可是他们确实拜了堂。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歌声在一道身影乍然出现后倏止,不过筝音则待身影在她面前站定才停歇。
“对不住,扰了步爷好眠。”她虽这么说,但语气淡然,一点也没有因为吵着他而愧疚。
“不。”步无忌摇了摇头,朝她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有烦事,如何成眠?”
陆采衣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盯着古筝。不想去问、去关怀,因为她没有资格,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知道。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抱持这种想法和他相处。
瞧她不欲理会的冷淡态度,他知道自己应该知难而退,偏偏这回,他的嘴不听他的话,主动成言。
“筝音美妙,引人人胜,只可惜……”他故意一顿,待她抬头,以疑问的目光盯着他瞧,他才说下去,“有些怪。”
“怪?”陆采衣柳眉轻皱。头一回有人对她的筝音下这种令她百思不解的评论。“恕我愚笨,不懂步爷的意思。”
“你刚才弹唱的是诗经里的‘月出’,说的是男女相思之情,但我从你的筝音中听不出丝毫情感。”
陆采衣呆愣片刻,才微笑着问:“那敢问步爷,你听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