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完手术后的路德,生活一如往常,没有多大的改变。然而半年前,他再次於上课途中昏倒,这回检查,才发现肿瘤再次长出,这回已转化为恶性,且以想像不到的速度快速蔓延,破坏路德全身的组织。
这期间,苏辞了职,专心照顾路德,就连苏三岁时便跟路德离异的母亲莫莉也自西雅图赶来,最后一个得知这消息的人是亚瑟--苏一直没有通知他,最后还是莫莉向苏要了亚瑟的联络方式,亚瑟才知道路德的情况严重,连夜赶来纽约。
病中的路德知道亚瑟前来,清醒了几天,交代了亚瑟一些事情,即撒手人寰。
之后忙著准备丧礼的苏一直没有什么时间再看父亲一眼,直至今日,办完追思会,大家都在宴客厅用餐时,苏才得空。
不过几天时间,苏几乎认不得父亲的模样了……她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伸指碰触父亲的嘴角。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父亲该是笑口常开的,他就连睡著也是带著微微的笑容。她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是这样的。
父亲不该是冰冷的,应该是热热的呀……苏盯著父亲,满肚子的疑惑,期望父亲能像以前一样一一回答,但是她等了好久,都不见父亲睁开眼睛为她解惑。
很久不见的母亲说父亲死去了。
她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但是父亲跟死亡怎么扯得上关系呢?他不是生病了吗?就像玩具会坏掉一样,只要修好就好了?为什么生病会死掉?死掉就修不好了吗?
苏的视线落至攀在棺缘的手上,望见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啊,问亚瑟一定会知道吧?
她一愣。亚瑟在台湾啊……她还没有完成与他的约定,怎么能见他呢?
可是……她想见亚瑟,亚瑟一定会把事情解释得很好的……
「苏?」亚瑟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如此的接近,近到苏以为亚瑟人就在纽约。
不,不可能的,亚瑟在台湾啊,他在台湾等著她去找他的……她一定是产生了幻觉,这样不好,这样是不对的……
直到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她肩一抖,慌乱的心绪才落定,她的视线顺著握著自己的手往上,迎上亚瑟盈满关怀的蓝眸。
「亚瑟?」苏错乱的时间顺序因亚瑟的出现开始整合,「你怎么来了?」
「我九月十五日就来了。」亚瑟抬手以指关节轻碰苏,苏没有躲开,她还记得他的碰触带来的热度。
「那是……一个月了?」苏眯起眼,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来了……」
她没有亚瑟前来的记忆啊……一个月前,父亲的情况好好坏坏,有时候觉得他好了,但下一秒他又转坏了,弄得她的心思也跟著起起伏伏。
「我知道。」亚瑟微笑,摸摸她的头。
她望著他,手离开了棺木边缘,改环住亚瑟的胸膛,捉住他背上的衣服。
「亚瑟,欢迎你来……你好吗?」听著亚瑟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热热的、鼻子好像被什么塞住,声音也怪怪的。
「我很好。」亚瑟也环抱住她。「你呢?」
「我也很好。」苏笑了。这样才对呀,她还是很有规律的。亚瑟的问话她会回答,不像先前那些自称丧葬业者的人问的问题她一个也不懂,幸好有莫莉,还有……亚瑟……
啊,亚瑟真的一个月前就在了!苏此时才捡拾起遗落的记忆片段,将之重组。
亚瑟来了,她好开心……啊!
「对不起,我还没办法履行约定。」苏赶忙道歉,抬头看亚瑟,却发现亚瑟那双总是漾著笑意的蓝眸被一种黑色的情绪包裹,她心一痛,手指爬上亚瑟的脸颊,轻触他的眼睫,「亚瑟?你哪里痛?」
亚瑟握住苏的手,苏霎时感到一股暖流贯进她冰冷的指尖。
「没有。」亚瑟眼里的黑色情绪仍然没有褪去,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肩缩了下,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受伤了呢?」
「是啊,我受伤了。」
「啊?哪里?」苏一惊,连忙对亚瑟上下其手,「有受伤要赶快修好,这样才能健康……在哪里呢?我怎么都没看到流血?亚瑟,你哪里痛?我们去找医生,他一定可以替你修好的……」
「苏,看著我。」亚瑟拍拍苏的背,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
「什么事?」苏还想著要找亚瑟受伤的地方。
「我受的伤外表看不出来。」亚瑟捧著她的脸,微笑道。
「那怎么办?在哪里?」
「在心里。没有法子治的。」亚瑟空出一只手覆上左胸,「在这里,心受伤了。」
r。心受伤了……」苏垂眸望著亚瑟的心口,偏首重复他的话,抬起右手抚上他的左手,然后,捂住自己的心。「我这里也好痛……那我的心也受伤了吗?」
「嗯。」亚瑟哽著声音轻应,「心受伤了就叫伤心。」
「伤心?」苏重覆著亚瑟说的话,「心受伤了就叫伤心……伤心……」泪,就这么随著她的呢喃坠落,她一边哭一边捉著自己的心口。「我不要这样……好难过啊……」
「苏……」亚瑟抱住苏,大手抚著她的背。「哭吧!我在你身边……」
「妈咪说爹地不会再回来了……爹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对,他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爹地为什么不回来了?」苏边说边哭。
如果这是伤心,那她真的不想要了,她想要父亲回来啊!明明医生都为父亲修理了,为什么还会坏掉,还会死去?这样……好伤心啊!
亚瑟没有回答,一迳抱著苏,任苏哭湿他的衣襟,任她倾泄她其实并不明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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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了一场小雨,在牧师的主持下,路德下了葬,他生前的同事好友以及教过的学生们,一一献上花朵。
苏机械化地在亚瑟的扶持下将手中握得死紧的花掷入墓穴,看著工人将墓穴填平,她起了一阵寒颤,更加偎进亚瑟怀里。她仍然不懂死亡是什么,也许要等到她接近死亡时,她才会知道。但是她开始懂得伤心是什么了……
她现在确定她不喜欢伤心,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伤心。为什么人要有伤心呢?人的心为什么会受伤呢?她不能理解。她知道有人天生心脏就有问题,但那是身体上的病痛,亚瑟说的伤心不像是身体的痛,而是……而是……
「苏?」亚瑟轻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眨眨眼,看向身边的亚瑟,迎上他关怀的凝视,突然感觉到原本还痛得让她受不了的心,似乎好了一点。她捉著亚瑟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温暖,亚瑟轻拍她的手,在她耳边低道:「客人们要走了。」
她顺著亚瑟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来参加丧礼的人们一一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著一些话语,但是太小声了,她听不清楚。
像是明了到她的苦恼,亚瑟一一替她回应了这些前来悼念的人们。苏不明白为什么亚瑟能应对得如此自如,是否因为他是正常人?那他这个正常人为什在得知她跟普通人不一样时还接纳她?
不是成为朋友,而是未婚夫妻,将来要相处一辈子的那一种……
这样的疑惑时常在想起亚瑟或是与亚瑟通信时萌起,然而每当她想开口问,声音就像哽住一般,无法将这个疑惑问出口。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加重握亚瑟手的力道,而亚瑟也回握了下以示回应。
她心一拧,一种有别於伤心的微妙情绪爬满她的心,她分不清楚那么细微的感情,只能粗略的分门别类。
丧礼结束了,客人们都一一乘车离去,只剩下亚瑟、莫莉、她,以及莫莉的丈夫理查。
莫莉走至他们两人面前,重叹口气,「结束了。」
苏抬头看莫莉,也觉得她很陌生。莫莉有一头棕发与一双绿眸,全身上下除了身材之外,没有一丝跟她相像的地方。
「嗯。」她轻应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生下她的女人说话。
「理查跟我有个想法。」莫莉拍拍苏的手,苏分神看了下,随即倚在亚瑟怀里,看著莫莉。
亚瑟环住她,「请说。」
「我想带苏到西雅图去。」莫莉担忧的看著苏,仿佛她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婴儿。「路德过去了,我很担心苏不能一个人生活……你也知道她的情况,一个人生活也许……」
「我有想过。」亚瑟接著莫莉的话尾续言,「但这要看苏的意愿。」
「她哪里懂?我想你是她的未婚夫,本来指望你能就近多照顾她,但是你在台湾工作,左思右想,我看还是……」
「莫莉,苏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亚瑟温和的重申立场。
亚瑟的话语像一记重拳打在苏心上,她不适地皱起眉头,没感觉到疼痛,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