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宫残月倏地一愣,只见他一脸诧异地望着眼前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碗。
“没关系的。”天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反正我也得回屋里帮你煎药,我自己再做一份就好。”
话说完,天音即要转身,但宫残月却突然揪住她衣袖。
天音诧异地转过身来。
“这个——”宫残月突然掏出他藏在裤腰里的破荷包,一把全部丢到天音手里。“你看你需要多少,自个儿拿,不用客气。”
就之前的印象,宫残月发现世间人好似都很喜欢白花花银两,心想天音应当也不例外。他无以回报天音的善良,所以只好拿最世俗的银两,用来回报她的好意。
没想到天音却摇摇头,微笑地将破荷包塞回宫残月手上。“这你自个儿留着,我昨天收了你五两银子,已经够了。”
宫残月困惑地望着她手叠在他掌上的样子。在他黝黑大掌的对照下,她的手,格外显得白嫩又小,仿佛他一个张嘴便能将她一口叼走。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没那么喜欢银两……宫残月望着天音拾掇的背影,边将这个发现轻轻地纳入心底。
“累的话记得多休息,我这就回去煎药。”拎起药箱子,天音微笑地看着宫残月吩咐。
宫残月照例不回答。
天音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突见她停住脚步,一脸不放心地回头补了句话:“一定要等我回来喔!”
原来,她是在担心她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跟着离开。
宫残月的唇畔,浮现一抹微乎其微的微笑。
“嗯。”一句回应突然间从宫残月嘴里吐出,脑子还来不及思索这么做到底是好或坏,但眼一瞟见天音蓦地勾弯起的唇角,他突然间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也不算太坏。
假如他的回应能够换得她开心的笑容,宫残月心想,下一回,他或许会尝试再多说点话,就当作是——回报她。
天音再一次进来山洞,宫残月已经病得无力再张开眼睛看她。方才被他豪气吃下的早膳已全数呕出,虽说宫残月自个儿掘了上盖住那嗯心的呕吐物,可是那股酸酸难闻的气味,却始终残留在偌大的山洞里边,怎么驱也驱不散。
天音当然注意到了。
她将背在背上的竹篓放下,端出煎好的汤药喂宫残月喝下。
竹篓里装的,是些煎药的陶碗与药材,她本是打算留在这儿照顾他。不过一瞧他病得气息奄奄,而这洞里气味又是如此惊人——不成!她一定得回村里找人过来帮她。
天音俯弯下身,贴在意识不清的宫残月耳边说道:“还听得到我声音吗?”见他微乎其微地点点头后,天音才又继续说:“你一定得换地方休养,所以我待会儿会将你搀到山洞外边,然后找个可靠的邻人过来搀你——”
听见天音要找外人来,宫残月下意识将头一摇。“不——”
“你不要也不行!”这回天音可由不得他拒绝。捧住宫残月烧得烫热的脸庞,逼他一定得正视她说话。“你如果在我的眼睛底下有了什么差错,我会哭的,你听见了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涣散的黑瞳调向天音粉白的脸庞,宫残月依稀还想得起她前一回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是那样地惹人心怜……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定然不能再让她为他掉眼泪。
只见宫残月眼睛一闭,抿紧的唇办极勉强地吐出一个字:“好。”
“太好了。”天音放松似地吐了句话,然后她随即伸出双肾,半搂半抱地将宫残月搀坐起。
一股混着淡淡花香的气味钻进宫残月鼻间,他认出那是她头发的香味。宫残月张开眼觑瞧身旁的她,瞧她搀他搀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模样,宫残月心底再度浮起疑惑。
为什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会愿意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天音将宫残月放至山洞外一棵大树后边,左右来回观察确定如此的确不容易被外人瞧见后,这才拎起裙摆匆匆跑回宫残月身边。“在这等我,不可以乱动,知道么?”
“去吧。”
得到他的回应,只见穿着粗布衣裳的天音,有如野兔脱逃般,一下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宫残月闭眼倾听,直到耳朵再也聆听不到天音快步奔跑的声音,他才蓦地张开双眼。
眼前,是他最熟悉的山林——当然这里并非是他的故乡马鞍山,可是宫残月可以从风拂过脸颊的温柔,与树林沙沙作响声中感觉得出,这山也同他故乡的山一样,视他为林中的一份子。
那是常年身处山林里才有的敏锐,也可以说是天赋——仿佛生长在山里的每棵树,都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皮肤,何处有个风吹草动,他闭眼就感觉得到。
宫残月看向树林深处,像是与人对话似地喃喃问着:“你们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么?”
山不说话,但它会以风、以树叶摇晃的姿态,告诉他答案——是的、是的、是的……
“是么……”宫残月垂眸喃喃说道:“你们也觉得她是个好人……”
第2章(2)
宫残月与山口中的“好人”,这会儿正快速地跑往村子,瞧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几个好事的妇人们纷纷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啊,天音姑娘?”
天音暂停下脚步,环视着数双好奇的眼睛解释:“是病人,我待会儿有空再跟大家说,啊对了,有谁瞧见王大哥?”
“怎么,王家发生事情了?”
“不是不是,是别的病人,我是要请王大哥帮找搀他回来……”
一名方从山里回来的妇人指指后边。“我刚还在梨子园里见到他。”
“谢谢。”天音朝妇人点点头,随即举脚跑向村后的梨子园,找仍在忙着帮梨树剪枝的王旭。
王旭远远一见天音来,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利刀,笑逐颜开地看着她。“怎么有空过来?”
王旭喜欢天音,但碍于自个儿母亲的势利眼,王旭迟迟不敢跟天音表明心迹,至于天音这边,个性单纯的她压根儿没想到她嘴里唤的“王大哥”,竟然对她有着超出一般兄妹的感情。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天音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完毕,王旭一听有病人需要搀扶,他二话不说随即尾随天音离开。
“他就坐在进村路上大概一里处的大树后边——哎呦!”天音才刚跟王旭说完宫残月所在位置,结果一个不留意,竟然踢着了路旁的树根,摔了个大跤。
“你没事吧?”王旭赶忙弯腰探视,一见她双腕被上石磨出血痕,就知道她刚才那一跤摔得多么结实。
“我看还是先回你屋子处理你的伤——”
“不用不用!”即使双手与膝盖教她疼得眼泪欲流,可一想到宫残月浑身烫热,气息奄奄的模样,她猛一咬牙,双手一拍便立刻站起身。“我们走吧!”
“你确定么?”王旭皱眉看着天音一跛一跛的动作。
天音点头。“我自个是医者,怎么会不清楚我身体状况,往这儿走。”
天音溢于言表的关心引起了王旭的怀疑。“那病人是我们村里人么?瞧你关心的……”
“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而是他病得很重。”
早在天音与王旭抵达之前,宫残月已经察觉,只是他体虚力乏,没办法探头观看来者长相,所以他按捺着,直到两人来到他身前,宫残月才猛地张开双眼,冷然瞪视着面前穿着粗布衣袍,面容朴实木讷的庄稼汉子。
王旭被宫残月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可以见人的,只有他身上所穿的衣裳,但其他部分,脏黑不说,表情还无比凶恶,若不是五官面孔实在生得人模人样,王旭当真怀疑,眼前坐在树下的这个,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个“人”。
王旭先前曾在山林里遇见发狂的黑熊,它有着同眼前人一样的黑眼睛——无情、冷酷,若不是频频冒出的热汗说明他此时状态不佳,否则王旭真要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在眨眼间扑上来咬断他脖子。
王旭一见天音要靠近宫残月,连忙拉住她衣袖不让她前进。
“你真的要救他?”王旭直觉认为,眼前人不是什么值得救的好东西,他尤其担心,带他回村子,该不会对他们村子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灾祸……
天音吃惊地望着王旭。“你怎么回事啊王大哥,你没看见他病得这么重么?”
“我当然看见了,但是我不放心让他跟你两人独处。”
这就是王旭的记挂,他可没忘记天音一人独居,要放她这么一个鲜嫩嫩的小姑娘跟这家伙独处,万一出个万一……王旭越想越不妥当。
“王大哥!”天音气得跺脚。当初会找王旭帮忙,就是以为他不会跟她啰哩啰嗦,结果没想到,他还是跟一般人一样,脑子同样迂腐冬烘。
“算了,你不帮忙,我自个儿来!”天音甩脱王旭手臂走到宫残月身边。